卫嫱脚步顿住,抬眸望向殿上之人。
李彻身后燃着明烛。
烛影随风,将他的影子照得十分庞大,分外具有压迫之感。
他今日穿了件龙袍。
明黄色的外氅,袖摆处以绣着精致的金纹游龙,遥遥一望,游龙像是在迎着夜色缓缓盘旋,栩栩如生。
灯火笼上卫嫱的眉眼与衣肩。
她立马乖顺站在殿下。
李彻垂眼,狭长的凤眸挑了挑,不动声色地瞥向她。
夜风冷彻。
卫嫱听见他言道:“以后夜间,不必再来了。”
他的声音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凉风徐来,少女蜷长的眼睫颤了一颤,片刻后,卫嫱稳下心神。
原来是嫌她碍事,打搅与后宫妃嫔们的良宵。
她抬眸,向李彻打着手语。
[是。]
[奴婢知晓。]
“……”
只身退出殿外,关上金銮殿门,她仿若还能听见金妃与李彻的调笑声。
李彻不知是未回应,或是声音有些轻,她只听见金妃细细的嗓音尖尖的笑,女子的笑声伴着风铃阵阵,缠绕上卫嫱的思绪。
她想起自己十二岁那年春日。
先帝欲立储君,有意让李彻亲近丞相小姐。
少年义正辞严,直道唯心悦一人,除她之外,不再作他想。
谁曾想,方寻借口搪塞了父皇,李彻满怀心事来到卫府门前,瞧见的便是眼前这一幕——
卫嫱爹爹的友人携子前来作客。酒过三巡,那友人喝得烂醉如泥,竟一直撮合卫嫱与他家小公子。
李彻登即回宫,生了她好半天的气。
每当他生气时,便会阴阳怪气地唤她“卫二小姐”。当她上前去哄,只见少年鼓着腮帮子,冷哼一声问她:
“卫二小姐,那陈家公子可生得俊美,他可会讨得姑娘欢心?”
“卫二小姐,旁人的身侧可有这般好坐。”
卫嫱没法儿,只得好声哄了许久,最终撂下一句:“彻哥哥,我再也不与他说话了。”
“没管着你与旁的男子说话。”
李彻又哼了一声。
“只是我吃味了。”
少年抬眸,眼底似有亮光掠过,那眼神亮晶晶又湿漉漉的,甚至还带着几分委屈,“不开心。”
卫嫱疑惑,“什么叫吃味?”
“便是我的宝贝被他人觊觎,便是——”
少年李彻忽然一顿声。
便就在卫嫱以为他已将此事翻篇时,耳畔忽然落下一声,极温柔的轻叹:
“阿嫱,我想你快些长大。”
……
快些长大。
嫁给我。
成为我的妻。
夜风簌簌,吹带起她鹅黄色的衣角。院中不知何时飘起了絮絮细雪,卫嫱脚下一个未曾留意,险些摔倒在宫阶上。
所幸她眼疾手快,扶了宫墙一把。
“哎哟,卫姑娘这是怎么了,心神不宁的。”
德福只见她本就莹玉一般的面容,此刻被月色笼罩得愈发渗白。卫姑娘不知是在想些什么,心事重重,竟连路也顾不得看了。少女细胳膊细腿儿的……德福心想,这摔一跤可了得。
刺骨的冷意自掌心传来,卫嫱站稳了身,同他打了些手语。
她在说什么?
德福看不懂。
他佝偻着身,皮笑肉不笑:“雪天地滑,卫姑娘当心。”
她点点头,拢了拢本就不甚厚实的衣衫,朝浣绣宫走去。
这一路上,风雪又下大了些,宫灯在萧瑟夜风中忽明忽灭。
李彻不让她夜间当值,那她便不来,恰好有工夫在浣绣宫中休养身子。自打喝了避子汤后,卫嫱总觉得身子不适,有时在御前当值竟也困乏得紧。为了避免李彻罚自己,卫嫱留了长长的指甲,每逢困了,便狠狠地掐自己手心。
她是真的惧怕李彻。
惧怕与他“交谈”,惧怕与他对视,惧怕他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与神色。
可她又不能逃避,深宫高墙,她无可逃避,也无从逃避。
他是皇帝,是天下之主。普天之下,四海八荒,她又能躲去哪儿呢?
卫嫱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抬起头,望着天上被云层遮掩的明月。
普天之下,四海八荒……哥哥,你如今又身在何处。
你可否知晓城中变动,可否知道李彻如今的模样。
哥哥,你可否知晓……阿嫱这些天学会了许多,我学会了洗衣、生火、洒扫庭院……阿嫱现在变得听话懂事,再也不会缠着你陪我玩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