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颈间一片水渍,卫嫱已然分不清那是什么了,更来不及感受那阵疼痛。她尝到了自己鲜血的味道,竟有几分腥甜。
假山后的不远处,似乎还有人在奏琴。
琴声清越,不绝如缕。
他弹的好像是那把“嗣音”。
夜很深了。
兄长有夜盲之症。
自卫嫱记事起,兄长便患有这种眼疾。
阿爹离世后,兄长的眼疾愈发严重,有时甚至会严重到影响日常出行。于是每逢深夜,阿兄便闭门不出。若是他想出房中散心,卫嫱便会陪着他,搀扶住他的胳膊,带他走过那一条铺满月色的小路。
如今夜幕深深,兄长眼前应是一片漆黑。
虽如此,他的琴音却未出半分差错。
他不知是坐在哪处夜色中,孤独地为她抚这一首轻柔小调。
卫嫱在李彻冰冷的怀抱中颤栗,又闭上眼,因兄长而落泪。
她心中十分难过。
听着那阵阵琴声,卫嫱心想。
夜这般黑,阿兄有那么严重的夜盲症,不知能不能找到回家的路。
这般黑的夜,他却还要一直为她抚琴。
一个人固执地,为他疼爱的小妹点灯。
……
李彻将她抱回金銮殿,摔在龙床上。
他似乎全然忘记了,今夜翻的是金妃的牌子。今日重新见到卫颂,他又忆起了当年之事。他记起来了——当初便是因为卫颂,她才一杯毒酒送他上路。
李彻对她的兄长恨之入骨。
这一份恨意,在今夜明显转嫁在了她身上。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卫嫱一个人默默承受着,她紧咬着牙关,好不让自己哭出来。
看着他眉目间的情绪,卫嫱伸出手,一遍遍地在他后背处写道:
对不起。
对不起。
对……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终于止住了动作。
一滴汗坠在卫嫱鼻尖之上。
她满眼通红,颈间亦是绯意,像小兔子一般看着他。
看着他抽身,神色比这寒夜还要淡漠。
月色落在小榻边的铃铛上,折射出刺目的光芒。
卫嫱深吸了一口气,自床上撑起破絮一般的身子,光着脚踩在地上,翻找起那一堆鹅黄色的衣物。
李彻也穿好了里衣,坐在一侧,冷漠瞧向她。
他眼神冰冷,心中不知在想什么,没有出声。
少女抱着身子一阵翻找,终于,她柔软的眸子亮了亮,自衣堆里找出一块香囊。
卫嫱攥紧了香囊一角,抿了抿肿.胀的唇,上前。
她跪在李彻身侧。
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将香囊系在他衣带上。
一只绣了梨花的香囊。
幼时,她与李彻最喜欢梨花。
出人意料的是,李彻居然未拦着她的动作,卫嫱将香囊系好,又重新规整地跪回他脚边。她敛目垂容,低垂的眉眼看不清皇帝面上的神色,不知过了多久,窗牖边的风铃响了一响。
对方站起身,披了件外氅,头也不回地离开寝殿。
那只香囊坠在他腰间,同月色一同轻晃。
夜风袭来,她身子颤了一颤,抬头看着窗外的夜色。
李彻离开时,并未与她留下什么话。
他也并未说,自己是要去哪儿。
她心想,宴席上他翻了金妃的牌子,如今这般,应当是要去鸣春居罢。
可如今,李彻又未吩咐她离开此处,她根本不敢唐突冒失。
如此想着,她将衣裳一件件穿起,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又将整个人蜷缩在墙角。
李彻会回来吗。
李彻会回来继续责罚她吗。
她不知道。
等着等着,不知不觉间,卫嫱已有了困意。再睁开眼时,天光乍亮,清晨第一缕阳光穿过窗牖,落在她身上。
李彻一整夜都未回到寝殿。
卫嫱垂下眼,心想。
他果然还是去了鸣春居。
如此思量着,她心底竟浮上几分异样,少女抿了抿唇,掩住眼底神色,平静地走到铜镜前,将衣领往上拉了拉。
她的脖颈处,都是昨天夜里留下的痕迹。
除了吻.痕,还有那一块被李彻咬破的伤口。
不止是脖子。
昨天夜里,李彻醉醺醺的,像是发了疯一般。
可她却能看见对方眼底的清明。
卫嫱的身上很疼。
镜中,她的眼睛也是肿的,像一对核桃。
她低下头,又将领子扯高了些,将昨夜的残局收拾罢了,推门朝宫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