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女知道,民女……有冤。”
她艰难地平复着呼吸,慢慢撑手跪好,垂着头开口应答。
“你所诉何事?”
“民女诉……大将军案,实属诬陷。”
边上的袁敬手一抖,不由得轻微吸气,王徹也微微一惊,怀疑听错了,表情险些挂不住。
他猛地一拍桌案,“胡言乱语!”
她被这声厉喝惊得脊背瑟缩,落在膝上的手指不觉用力攥紧,静默了片刻,反而缓缓抬起了头,露出一张苍白而清丽的脸。
“民女以性命担保绝非虚言,也有证据。”
若换作旁人,此刻早该怕得话都说不出来,她也分明是怕的,身躯在灌入大堂的寒风下瑟瑟战栗,却没有退让分毫,反而竭力挺直了脊背。
“大人何不看一下民女的供状。”她伸手去够身上包裹,冻得通红的手指试图从里拿出什么。
“荒谬!本官看你是来闹事的!”
王徹太阳穴突突胀痛,杂治诏狱正到了关键,过两日便要上呈宫中,此刻冒出来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岂知不是别有居心?所言岂能当真?
他不欲再听她申辩,状纸也不接,冷声道:“来人,把这胆大包天告假状之人锁上押下去!”
两侧衙役快步上前,伸手抓住女子双臂,她没想到他们竟完全不听自己申辩,惊惧地抬头盯着他们,胸口急促起伏,疾声道:“我既已击鼓,你们便不可如此草率定论——”
她剧烈挣扎起来,奈何力气抵不过衙役,不消片刻便被套上镣铐,被人从地上提起来。
偏就此时,有人惊惶奔来,对他们道:“大人,外、外头,有人来了……”
两人一惊,袁敬忙不迭对那些衙役挥手道:“还不快点押下去处理了!净日都是些闹事的。”
那女子被架着,像是极不甘心,死命挣扎起来,生冷沉重的镣铐生生在地上拖拽出一道深色痕迹。
他们动作慢了些,外头的人已经缓步入内。
“王大人,今日看着似乎甚忙啊。”
一道年轻清朗的声音自外头传来。
衙役生生动作顿住,女子被人用力架着,尚未反应过来,便被人再度松开,重重跌坐在地上,疼得她发出一声低哼。
低头间,只觉面前倏然掠过一道凛冽疾风。
“原来是严长史……”
王徹一见是来者竟是丞相长史严詹,连忙含笑迎上前去。
丞相长史秩次千石,品阶虽不远如廷尉,但身为丞相属官,朝中无人敢怠慢。
王徹心有不安,摸不透这严詹过来干什么,难不成是丞相临时有什么指示?还是因为别的?
“不知长史来此,有何贵干?”
严詹从宫里出来,身上尚着官服,银印青绶,介帻加冠,慢悠悠朝王徹拱手见礼,从容含笑道:“在下正要去相府,碰巧路过,瞧见有人敲这登闻鼓,顺便来瞧一眼热闹。”
瞧热闹?
王徹闻言,暗道这贱民坏事,谁人不知这严詹为丞相亲信,今日叫他撞见这击登闻鼓的事,看样子是有麻烦了。
他心中不耐,面上却笑道:“这年头击鼓告状的,能有一个守规矩的倒是稀罕了,这女子看似在鸣冤,实则就是个闹事的,我正要按规矩处置,倒不劳长史费心。”
“是么。”严詹转过头,目光落在不远处。
那里。
女人正委顿在地上。
因拖拽而凌乱的衣衫松松套在过于瘦弱的身躯上,宽大得近乎漏风,低头时露出的一截颈子白腻修长,全身都在风雪下瑟瑟发抖,眼瞧着快晕倒了。
可不能晕。
若是现在晕了,这一切就彻底没有希望了。
她要伸冤。
她不能就这样倒下。
她思绪混乱,痛觉与寒冷几乎盖过意识,让她到达了身体承受的临界点,摇摇欲坠,却又不甘心这样认命,死死咬着牙关支撑着。
恍惚间,似有脚步声迫近。
直到眼前出现一双黑靴,她忽然意识到,方才进来的那位大人停留在了自己面前。
严詹尚未开口,她已艰难地支撑起身子,如溺水之人抓浮木,猛地伸手拽住对方的衣摆。
她执拗地仰头,直直望向对方的脸。
“求大人为民女做主,廷尉卿未看民女诉状便断定民女闹事,民女为段家诉冤,求大人明察……”
她在说什么,严詹并未听清。
在看到她脸的瞬间,他只觉脑内轰然一声,彻底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