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风雪肆虐,自窗牗外吹进来的北风穿过陶案,晃动烛芯,掀起男人的青袍广袖,愈发衬得此人身形峻拔,如松似鹤。
她在看他的时候,他已拿起案上的陶碗转身,视线朝她这边不紧不慢掠来。
目光隔空撞见一刹。
两侧灯烛剧烈摇摆着,微黄的暖光投落在男人鼻梁眉眼间,唯独一双清润黑沉的眼眸,仿佛深不见底。
她这次看清了他的脸,极快地垂睫低头。
这人……
背影气质高洁若君子,然而俊美孤拔的外表下,似乎藏着说不上来的杀伐冷酷。
南荛愈发踌躇不安,脑袋转得飞快,不确定对方的意图,他把她叫来,到底是不是要审问关于冤案的事?
“大人,民女想问……”她尝试着开口。
不等她说完,男人已重新走到她的面前,在她跟前微微蹲下。
漂亮修长的手指端着陶碗,放到朝她面前,“谈别的之前,先吃些糕点。”
南荛一时无言。
这个时候,他居然让她吃东西?她的视线顺着男人干净匀称的手指,落在陶碗里摆放着的精致糕点上。
很香。
看起来应是……极美味的。
她越瞧越饿,强迫自己移开目光,“民女来见大人,是因为民女的夫——”
“我知道。”
对方陡然出声,截断她话,不紧不慢道:“你既有求于我,难道不知这世上许多事需要以代价来换,就不怕屡次冒犯、惹恼了我,我便不为你做主了?”
南荛的脸色有些苍白。
她闭了闭眼睛,低声道:“君子以渺然一身,而能与天地并立者,岂是周旋上下、委曲弥缝所能办哉,民女是要伸冤,但从未说过做什么都可以。”她微微一顿,又直言不讳道:“何况,一个会逼无辜百姓委曲求全的官,当真会为民女受理如此棘手的案子吗?”
她可以死,但绝不受辱。
如果可以,南荛是想好好活着的,但倘若他们要逼迫她做什么,这把剪刀便会扎在他们身上。
他耐心听她说完,倒是慢慢拢了拢袖子,似笑非笑地说:“本官只是让你吃一口糕点,这也算委曲求全?”
这不算。
南荛终于无法推辞,抬手拿过一块糕点,轻轻咬了一小口。
甜的。
是她喜欢的味道。
“多谢大人。”
饿久了之后身体变得麻木,味蕾被刺激,终于后知后觉感受到饥饿,南荛小口咬着糕点,虽觉得对方不至于在里面下药,却还是尽量克制着自己,不要吃太多。
南荛低头在吃,他就不远处在静静看她进食,她甚至能闻到他衣襟间携带的沉香气。
并非常见的香料,却让她感到熟悉,说不出以前在何处闻过。
眼前这人,她捉摸不透。
她不知道他的身份,不知道他的意图。原以为他可能见色起意,现在又觉得不像,对她的态度和严詹一样奇怪,她想不通为什么。
此刻她虽在吃糕点,身边人却如同一只蛰伏着的可怕猛兽,令她完全无法忽视他的存在,心绪难定。
她吃完又道:“大人,民女夫君……”
裴淩的目光倏然冰冷下来,没有正面应答,猛地起身。
她惊了一下,抬头看他。
“先起来说话。”他双眸微阖,侧过身,情绪难辨。
南荛闻言,艰难地撑手起身,仅仅只是跪坐了一小会儿,腿却有些麻了,这一动比想象中还要艰难,原本昏沉的脑袋愈发眩晕,几乎使不上力。
站起来的瞬间,强烈的眩晕感突然袭来。
南荛只觉得眼前一黑,即便咬着舌尖拼命支撑,眼前的天地也开始急速倒转。
她骤然闭目,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
男人注意到她不对劲,在她倒下之际眼疾手快地伸手接住她,谁知这一碰,才发现她浑身滚烫得厉害,竟是发了高烧。
他面色微变,沉声喝道:“来人!”
外头守着的严詹忙不迭进来,看见晕在他怀中的南荛时脸色大变,急忙出去命人找郎中,待吩咐好了,才进来告罪道:“丞相,是下官考虑不周,以为叮嘱廷尉正之后便无碍了,未曾想到她已经这般虚弱,早知昨日便叫医者来看看……”
裴淩垂睫,注视着怀中女子苍白的面容,神情沉浮不定。
她这么瘦,便是抱在怀里,也轻得像一朵柔软的云,总感觉抓不住,一下子就消散了。
裴淩抬袖,轻轻拭去她眼角洇出的泪痕,正要横抱着她起身出去,却发现她哪怕昏迷了,右手还依然紧攥着那把剪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