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细皮薄,奔而生汗,汗在脖颈,赤红如血。”有人附和。
“瞧见了!瞧见了!”更多的人呼叫起来。
“是汗血马!”
确如他们所言,策马走在最前头的少年将军,在阊阖门前执缰下马,依礼跪身,却是眉眼桀骜,话语清淡,“臣受家兄所托,以此四百天马为聘,见呈陛下与长公主。”
当年是外邦异族送女和亲,进献天马;如今是臣下尚主,一样天马为聘。
盛夏的晌午,日光耀眼如火,给人一种皇朝依旧鼎盛的错觉。
社稷安定,君贵臣恭。
而今日,更让人意外的是,天子竟然将这份厚礼全数赠给了长公主添妆之用,便是又回到大司空手中。
可谓君臣和睦,同心一体。
四百天马上了铜驼街,百姓欢呼之声愈重,处处喧腾鼎沸,喜气洋洋。只是原本整齐的队伍却晃动起来,臣奴惊恐,花车倾斜,公主跌撞在车壁,容色尽失。
从天而降的刺客持着明晃晃的刀,直逼新妇轿辇。
所幸护卫花车的八十禁军都是天子身边虎贲军,兼之迎亲的新郎胞弟,骁勇镇定,从容指挥,不过小半时辰,便制服了刺客。
蔺黍办事利落,趁着太医令给公主验伤的功夫,审清刺客身份,前来回话。
“殿下,刺客受不住酷刑已然招供,乃冀州邺城人士。”
冀州邺城。
如今坐镇冀州的乃远亭侯卫泰,拥兵二十万,是厉帝廿十年割据一方的诸侯,眼下正同蔺稷在豫州争夺鹳流湖。
这显然是接到了天子接走胞姐的消息,趁着这一日送亲时辰,来切断天家同蔺氏的联姻。
“殿下除了头疼,还有何处不适?”闻讯赶来的中贵人瞥了眼车外的将军,低声问道。
隋棠惊魂未定,捂着昏胀的脑门,“眼睛仿佛……”
眼睛不疼,但模糊不清。
她用力晃了一下脑袋,隐约见得外头拱手而立的少年将军。他穿一身玄色铠甲,腰间佩挂金色弯刀。在他身后,他的坐骑,一匹枣红色的天马,再后面有侍者高捧的金灿灿的五谷,还有开道的云旗白茫如雪,旌旗有赤棕黄绿黑五种颜色,还有,还有……
隋棠闭眼又睁眼,目光垂下来,看见自己身上袍服,以朱玄两色为内衬,下摆再采十二色,乃黄、红、橙、绿、青、紫、黑……
黑,黑色。
隋棠攥在袖摆的双手掌心濡湿。
有一个瞬间,她除了黑色,几乎再不见其他色彩。
“殿下——”中贵人再度唤她。
隋棠努力睁开眼睛,片刻,慢慢看见眼前躬腰候话的人,看清周遭的一切。
“还好。”她喘着气,终于重新吐出一句话来,原本捂头的手移去了左边面颊抵在那处牙根上。
眼睛尚且能视物,隋棠便来不及顾及这处,只本能担忧牙中之物。被这样一撞,若是碎了要如何是好?
太医令王简和中贵人目光随之而动,他们皆是天子近臣,自知那处玄机。
“殿下头撞在车壁上,自然疼的,缓缓当无大碍。”至此太医令望闻问切结束,边回话边近身安抚,“殿下莫忧,旁处都无碍。”
隋棠颔首,敛正姿容。
“既没有其他不适,便让花车继续前行,莫误时辰。”中贵人接过话,转首对外头的蔺黍道,“有劳将军继续引路。”
话音落下,侍女上来理妆,将军策马开道。
长街上刺客尸体被拖走,清水泼洒冲刷血渍,礼乐依旧,钟磬高鸣。一场对天家帝女的刺杀,不过一个小小的插曲,一切照旧。
隋棠却没能就此安心下来。
花车后,宝马良驹蹄声哒哒响起。
每一声,每一步都踩在她心脏上。
她四岁便远赴封地,虽见识过人如草芥,民生多艰。但只当是天高地远,缺少教化监察,京畿之中不至于此。是故对天子所言的当下君不君,臣不臣的局面只当是夸张之谈。
直到此刻,方才切身体会到手足的困境。
原来为人臣者,会在昭昭白日之下,派人刺杀上君者。毫无人臣之道,譬如卫泰。
而另有人臣,活捉刺客,竟是可以不过府衙只三言两语直接判罪定案,杀人夺命。如此草率霸道,譬如蔺黍。
更有甚者,扯来一张画皮,给了一副面子,却撕碎里子。
譬如蔺稷,她素未谋面的夫君。
她被送入洞房的一刻,生生被拦了下来。
司空府的人说,奉大司空之命搜身。
搜身。
极其荒唐的两个字。
公主下降臣子,臣子竟要搜公主的身。
“阿姊,自蔺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