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本医书看到一半,隋棠开始上山采药,熬药给老先生喝。老先生喝了几回,手抖得不那么厉害了,便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本《同鉴》(1)扔给她。
七零八落的一本书,隋棠小心翼翼地整理好,想着待老人口齿清晰些,再让他教自己读书。
老头哼哼冷笑。隋棠知晓他的意思,是说等不到了。
“能等到,这本书上还有好多药方匹配您的病,我都寻到不少草药了,就差两味。而且第二本书是讲针灸的,待我学会了,我也可以试试。”
隋棠很幸运,没到半个月就凑齐了剩余草药。
老头很不幸,这个半吊子小医女只懂配药不懂药量,他在服用了她的第三贴汤药后,死在了一个银河倒挂的夏夜里。
漳河畔的天和漳河水连成一片,天上的月亮落进江水里,河畔的少女手持蒲扇给老人细心赶蚊虫纳凉。四野的萤火虫眨着亮晶晶的眼睛,是飞来人间的天上星。
小姑娘测着老人鼻息,在他身边坐到天明,手中的蒲扇摇啊摇不敢停歇。
又只剩了她一个人。
所幸她认了些字,识得不少草药,便蒙面换妆,寻一些奄奄一息的人,给他们送一些可能有用、可能无用但也能当水喝的汤药,死马当作活马医。活了算她医术高明,死了也赖不到她头上。
她和他们说,她是天女,不收诊费,但受香火。
一个香梨,半袋红枣,三两小麦……皆为香火。
她吃的少,攒下来的“香火”被偷偷送去城里售卖,得了银钱便去买笔墨,再去城西的书摊看医书,一目十行,回来默于树叶上。然后学会更多的医理,认识更多的草药,可以给更多的人治病,获得更多的香火,如此往复,如此存活……
是故,这厢置于金阙玉楼中,又是杏林国手环绕,光阴漫漫,她自然生出这念头。却只是张了张口,闭上没再说话。
实乃方才殿中骤然的息声让她警惕,她眼睛看不到,耳力却好了许多。先是周遭医官呼吸声急促起来,随后还有个人抬袖拭汗的布帛声,她听得很清楚。
医官回话无错,这莫名的恐惧只有可能是蔺稷无声的威压。
隋棠不欲再累人不安,冷脸扭过头去。
顷刻,闻脚步声忽近,四周光影暗下,不由坐直了身子。
“殿下脸色不好,是医官的方子有问题吗?”蔺稷在隋棠身前一尺之地站定,没有坐下,低垂的视线落在她头部阳白穴上。
隋棠暗叹,自个都瞥头避过他了,还能被看出摆脸色。且这人说的是什么话,尽想旁人的不是了。
旁人好的很!
哪个能似你这般盛气凌人!
“医官的方子很好,孤没有不满意。”
秋风从半开的窗牖吹入,隋棠搂了搂肩,将滑在臂弯中的披帛盖在上头,“倒是司空大人平白无故为何要给人脸色吓唬他们?他们兢兢业业看病,规规矩矩回话,并无不妥!”
蔺稷闻言,回想片刻前场景,不由眼带笑意,晓风拂月。
他伸手轻轻合上了窗,静看眼前一张薄怒难抑的素净面庞。上辈子,他鲜少见过她生怒,笑也多半敷衍又虚假。
这会,秋阳渡在隋棠身上,散出淡淡的光,将她的怒意染得更深些。
蔺稷觉得甚是好看。
他的余光瞥向投在桌案上的妇人的身影轮廓,伸手慢慢描绘影子,双目却不离眼前人,“臣没有给他们脸色看,只是晨曦浅金,日光和煦,景中色灵动有致,臣沉迷了些。未曾及时给他们应话,如此误会了。”
赏景出神?
隋棠闻这话更觉他猖狂无比。
若非平素威势迫人太过,这般寻常的走神何至于让人如此畏惧!
然她心中到底挂念丹朱一事,不欲与之纠缠攀谈,只攒出个和煦的笑,“如此是孤多心了。”
这笑太过熟悉。
是她前世面罩。
掩盖重重心事,地久天长将背脊压垮,连呼吸都窒闷。
蔺稷在桌案描摹轮廓的手顿下,正好落在她鬓边颊畔,槽牙处。
“殿下笑得勉强,臣知您心事,也晓得您的委屈。”
隋棠蹙眉望向他。
“殿下奉皇命嫁来司空府,想来只是责任压身而非心中所向情之所钟。您可是打算若臣不敬您或是强迫您,您便以死明志全己清白之身?如此,既算是没有辜负陛下的手足情意,且又能以一死让臣百口莫辩,便也算死的其所?”
隋棠眉间皱得更紧些。
蔺稷看着眼前单纯至极的人,轻叹了口气,好耐心地继续帮扶,“殿下将毒药藏于牙口这般大的事,若是让陛下和太后知晓,不知他们会伤心成何等模样!”
闻这话,隋棠终于恍然。
原来蔺稷竟是这般认为的,竟然压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