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浚大步走进院中,除了信妃外,其余人全下跪口道“千岁”,他匆匆叫了起,自带着慕芸萱到信妃面前请了安。
信妃今日素面未妆,面色依稀透露几分憔悴,身上宫裙亦无特别鲜艳的颜色,娇柔的声音中尤带哭腔:“你们来啦,快起来吧。”说着,又低头抹了几滴眼泪。
慕芸萱直起身来,看到她那副佯装悲痛的虚伪样子,不由好笑。
这应该是狠狠演了一场痛哭不舍的好戏吧?
可惜,没人比慕芸萱更清楚。
这世上最希望百里珩快点死的,就是信妃了。
只有他死了,才能把那个龙椅空出来,她的宝贝儿子,也才能名正言顺地坐上去。
这一点,不论前世还是今生,都不可能改变。
想到此,慕芸萱不易察觉地冷笑了一下,转而作出担忧状,上前搀住信妃,柔声安慰道:“悲而伤身,这个时候,娘娘千万要保重身体啊!”
信妃很明显僵了一下,脸上的那些悲色也挂不住了,挤出一抹生硬的笑,道:“有劳你们挂心了。”
慕芸萱得逞暗嗤。
让你再装,我恶心死你!
面上却仍是一派善解人意:“娘娘说什么呢,您是我们的长辈,关心您,是应该的。”
信妃的脸色登时比生吞了一只苍蝇还难看,“呵呵”干笑两声,便扭开头去。
慕芸萱也懒得与她做这番暗流汹涌,厌恶的拿开手,留心的环视了一圈。
长孙嫱应该早就到了,但并未看见她人,只有平日贴身伺候她的几个宫人候在外面,想来应该是被百里珩叫进去了。
果然,没过一会,长孙嫱便沉着一张脸从殿内走了出来,看到百里浚之后,径直上前,不冷不热道:“进去吧,他想见你们。”
这个“你们”指的自然是百里浚和慕芸萱。
从墨兰手中接过孩子,慕芸萱和百里浚在众人的注目下进到殿内。
百里珩躺于床上,面无血色,呼吸急促,满头满额的汗。
连月的病痛已将他折磨得不成人形,两颊凹陷,双目无神,全身上下都瘦成了皮包骨,再看不出什么帝王风范。
屋内,宫人们跪了一地,听到他们进来,全都往两侧挪远了些。
“是老六吗?”百里珩的声音虚弱地响起。
百里浚上前几步,缓缓跪倒在榻边,沉声应:“是儿臣。”
“平昌也来了吗?”
慕芸萱应声上前,跪在百里浚身侧,声音放得极轻:“陛下,平昌在。”
“望儿也来了吧?”
百里望出生之后,百里珩尚没有机会见过他,如今弥留之际,估计最想见的,就是这个未曾谋面的孙子了。
“望儿在这里。”将百里望递给旁边的宫女,宫女恭敬接过,将睡得香甜的百里望放到了百里珩的枕边。
“这孩子,长得和老六小时候真是一模一样。”百里珩艰难一笑,失去焦点的眼中再次涌出些许神采。
大概人到了最后时刻,都会变得多愁善感。
道出这一句感叹后,百里珩望着头顶的床帐,徐徐地对自己这一生做了最后的总结:“你们都在这儿,朕便能安心地走了。朕这一生,负的人太多,最后能有你们相送,终也算无憾。野云,等我,朕这就来像你谢罪了。”
话毕,他声音渐消,终是没了气息。
大历五十四年冬,善德皇帝百里珩崩,病中立诏曰“太子百里浚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至此,皇位的归属终于落定,而百里珩也结束了他痛苦且充满争议的一生。
灯如昼。
宫人们低低的呜咽声此起彼伏。
百里浚跪地不语,挺拔身姿浸在金黄的烛火之中,立得笔直。慕芸萱偏头看他,依旧是熟悉的冷漠模样,那双深邃的眼眸却被重重墨色染成浓黑,折射不出半点光亮。
他在掩饰自己的情绪,掩饰那种悲伤而又矛盾的情绪。
他恨百里珩,恨在杀母之仇,恨在邻国度过的那些漫长的日夜。
但他也终究无法放下根植在血脉中的父子亲情,毕竟,他们也曾同其他普通父子一般,有过相坐谈心的温馨时刻。
因此,在这一刻,没有人比他更平静,却也没有人比他更悲伤。
慕芸萱看着他缓慢而坚定地膝行到榻前,慢慢拉起大红的锦被,盖在百里珩尤挂着微笑的脸上,蓦然想起,在他册封太子的前一夜,慕芸萱将百里珩的一番话转达给他时,他脸上也是这样的表情。
无波无澜,仿佛一潭深水,却隐约能看到其中涌动的暗流。
做完这一切后,他转身立起,缓缓步出大殿,在殿门开启的一瞬间,他冰冷的声音悠悠飘进无边的夜色:“父皇,驾崩了。”
那样郑重的宣告,不出意外地引来了大片的哭嚎,院中的宫人太医,扑扑簌簌趴了一地,信妃身形摇晃几下,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