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越面色古怪地看着加起来得有一百二三十岁的两个老头在自己面前又哭又叫,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莫名的暖意来。√都说我心安处是吾乡,自己虽带着一千多年的隔阂远赴历史而来,但能在这浮华怪诞、大乱将作的西晋末年被人待以至亲、倾情爱护,也算是造物之主对自己的某种眷顾了。
不过,当前的大事可不是庆幸余生、抱头痛哭,这谋害人命不深究,土地宅院不追回,自己就算天天被两个老家伙贴在心窝子里,也终究逃不过贫贱家道万事哀的悲剧啊。想到这里,刘越不禁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低低地咳嗽了一声,讪讪地说道:“呃,那个……父亲,我们家的土地和宅院,真的都被王勋给霸占了?”
“霸占?哼!”刘虔看了看老家奴刘忠一眼,板着脸冷冷地说道:“霸占谈不上,只不过全部换成了方才和你一起躺在棺木里的那个冰冷的女人了。”
“我真的是被王勋陷害了,”刘越被这便宜老子的话噎得差点没提上气来,但此刻也只能小心地陪着苦笑,低声分辩道:“这可是律令中的诬罔之罪,父亲是王国属吏,难道对王勋这卑贱的商贾也没有办法么?”
“难得你还知道律令中有诬罔之罪,我还以为这些年你把学问都拿去泡酒了呢。”刘虔没好气地怼了他一句,抬起头来望向祭桌上那几根摇曳的烛火,淡淡地说道:“既是诬罔,当有证据,你与高丽婢在老宅中行那苟且之事,街市上百姓无不亲眼目睹,诬从何来?那贱婢生前亲口证实是你强掳了她,而牛三近期也从未在西河露过面,就算是罔,你又如何自清?”
“我!”刘越咬牙切齿地砸了砸嘴,胸中纵然怒气四塞,但不得不坠入理不屈词已穷的无力感当中,他从刘虔的话里听出了问题的复杂性:就算是官对商,贵对贱,但众目睽睽之下,哪怕你身居正义的一方,想要翻盘也是难上加难。想不到王勋这死胖子,不但买卖做得好,就连陷害杀人,也都能安排得如此密不透风、无可挑剔。
“况且,王勋可不是简单的卑贱商贾,”刘虔紧皱的眉头似乎暗锁着几缕无奈和担忧:“据这些年来我对西河局势的观察,他表面上是个无根无底,货通州郡的商人,但实际上在后面给他撑腰的,乃是现在居于西河离石左国城的匈奴五部大都督,屠各胡刘渊,刘元海。”
什么?!王勋身后的大老板,居然是屠各刘渊?刘越闻言,心中不由得一怔。史书记载,刘渊学识渊博,外貌奇伟,不重钱财,爱好施舍,与人交往,推诚相见。在任北部都尉及五部大都督期间,匈奴豪杰及诸色杂胡都纷纷投奔到他的门下,就连幽州、冀州知名的儒生,后学中杰出的人士,都不远千里来此游历,枭雄姿态,可见一斑。
看来现实往往要比历史描述要具体生动得多呢,刘越幽幽地叹了口气,这位五部大都督隐忍于并州胡汉之中,明面上的收买人心已经不足以满足他对野心的渴求了,私下里与豪富大贾们的勾搭,自会理所应当地为他带来更多的便利和倚仗。奈何朝廷远在千里之外,诸侯更是各怀鬼胎,真正能看到这外患漫孳的,少之又少啊。
“王勋仗着那些卑贱的胡人蛮子也敢招惹我们?”老家奴刘忠满嘴白胡子气得颤个不停:“郎君且到西河王那里告上一状官军去将王勋和胡人一并捉了就好。”
“诸侯国与五部尉两不相干,”刘虔随口解释了一句,叹了口气道:“此事原本我们就入了圈套,再加上王勋与刘元海关系匪浅,老夫纵然心有不甘,却也着实无计可施了。”
“天可怜见,你终究捡回了一命。”刘虔踱步上前,轻轻拂了拂刘越的衣袖,望向他双眼的两只眸子里颓然中带着掩饰不住的庆幸:“我们回洛阳去吧,明天就动身。”
这个便宜老子,可以给105分,多给5分也不用怕他骄傲。刘越轻轻仰了仰头眼角一抹湿润濡散在酸涩的眼眶里。儿子死了,他立志远涉万里,到先祖陵寝以身相护;儿子活着,他宁愿放下尊严,回都邑族中冷对嘲讽。如果这样的人还不能成为地地道道的纨绔他爹,还有什么人比他更有资格!
如果站在王勋身后的人真是刘渊,那自己的死就绝非一个无良商人想要夺取一个王国署吏的家产那么简单。要知道,历史上刘渊建国,用的是大汉的名,延的是蜀汉的宗庙。而自己却是正儿八经的刘备之后,这中间若说没有瓜葛,刘越打死也不会相信。看来,西河虽小,但这里的水,很深啊。
如果说逼他们离开西河是王勋或者说刘渊的目的,那么很难保证他们的目的会仅限于此。西河离洛阳虽不太远,但一路穷山恶水,寇贼横行,真要是他们有什么不良的企图,那自己爷俩可真是自寻死路了。相反,如果留在西河的话,对方或许会因为刘虔治书郎的这层身份,不敢有太多过分的举动。
再说,哥哥我在现代社会虽只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但身在信息爆炸时代,多多少少也会有着一点耳濡目染的见识,既然都被人逼到这份上了,哥哥我也就舍命跟你们玩上一局。我就不信了,就算刘渊我惹不起,难道连王勋这么个原始的逐利之辈都碾压不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