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嗬,这谁呀?!光天化日的,竟敢在刘大纨绔的地盘上编排他的不是?刘越显然已经毫不客气地把脚下这片还没来得及登记入籍的贫瘠之地划成了自己的势力范围。他腾地站起身来,狠狠地把嘴里的草根嚼得稀烂,呸地一声吐在地上,在身旁那小吏幸灾乐祸的眼光里,把一双手臂端在胸前,眯着眼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说话之间,山林间的小道上转出两个人来,当先一人瘦削,肤色黝黑,上下一身破破烂烂的短打,看装束像是个仆役,他手里牵着一头尖耳朵灰脖子的小黑驴,驴上坐着一个身穿宽大长衫的中年人,扫帚眉,三角眼,长脸颊,突颧骨,一绺蓬乱的山羊胡子杂草一样盘踞在下巴上。
这两人出了山路,视线开阔处,却冷不丁见前面有三人正神态各异地看着他们,那中年男子犹豫了一下,随手勒停了毛驴,朝这便拱了拱手,大声道:“敢问此处可是西河离石?在下姓张名宾,字孟孙,赵国中丘人,因不识路途,与家奴失道于大山之中,到今日方有幸得见贵人。若有搅扰之处,还请见谅。”
“张郎言重了,”刘虔身为三人之中的长者,忙拱手回应道:“此处便是西河离石界内,在下刘虔,现忝居西河王府中治书郎一职。”他又用手指了指身旁的小吏和刘越,接着说道:“这两位一个是西河大农座下丈田吏,另一个乃是犬子刘越。”
什么?西河治书郎刘虔,刘治书家的儿子刘越?那自称张宾的人闻言一愕,白中泛黄的老脸上顿时满是尴尬之色,自己刚才还和仆役说起刘越霸凌婢女之事,转眼间就遇到故事的主人公了。虽说流言都是这么传的,自己主仆间闲聊一下也并无不妥,但从前面站着的刘越那阴晴不定的奇怪脸色来看,只怕这事在他那难以善罢甘休了。
老夫真是命苦啊,自己主仆两人好不容易千辛万苦地从大山深处转了出来,气还没来得及歇上一口,估计又得被这个素无善行的浪荡子狠狠羞辱一番了。张宾哭丧着脸在心中长叹了口气:刘渊啊刘渊,老夫听人说你在左国城乐善好施、礼贤下士,这才不辞劳苦地从中丘跋山涉水而来,只能与你晤面,一展平生自诩的不亚于张良张子房的智算鉴识,若今日在这荒郊野外被人饱以老拳,老夫还有何面目再见天下英雄。
张宾此刻心里作何想法刘越是不知道的,就算知道,他此刻也完全无暇顾及。自他听了这中年男子的自我介绍到现在,刘越脑海里就一直乱哄哄的。张宾这个名字,后世人知道的也许并不多,但在晋末五胡十六国前期,他可是一个智计不亚于陈平、荀彧、贾诩、郭嘉的第一流谋士,后世房玄龄著《晋史》,评价他是“机不虚发,算无遗策”。
只可惜这么一个大牛的人物,却因看透了西晋诸王的贪婪残暴,甘愿雌伏于胡人之下,在羯奴石勒手下倾尽智略。十余年间,他助石勒站稳脚跟,拔足江汉,计除王弥,经营邺城,攻灭王浚,进取幽州,并最终劝石勒建称帝,在石勒一朝,可谓是恩遇深重、功勋卓著。以致于在他死后,石勒与其他谋臣议事不决,总会叹恨他去世过早。
虽熟读经史,世受晋恩,父亲张瑶乃中山太守,自己也曾担任中丘王帐下都督,这张宾却是个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只一伸胸中那如海的韬略,又不甘学那能“有道则仕,无道则可卷而怀之”的儒家先贤,悍然视胡汉大妨如无物,为羯奴在北方诸州的大肆征伐出谋划策,客观上给永嘉之乱后滞留在中原乃至幽、并的汉家子弟带来了深重的灾难。
虽说人各有志,识时务者为俊杰,但在刘越的心里,就算用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张宾的所作所为也是大大值得非议的。融合应该是文明的潜移默化,而不应当是一路血与火的征程。就算秩序崩坏到了不得不重构的地步,血与火也应当是文明的武器,而非野蛮的工具。一切文明的创造者和践行者,莫不需要遵循这个规则。
“你便是张宾张孟孙?”刘越勉力压下心中如沸水般翻腾的情绪,盯着眼前这个有些局促不安的中年男子,缓缓问道:“听说你在任中丘王帐下都督时因病免了官,怎么?如今病好了?这都有闲功夫到西河来游历来了。”
“你,你怎么知道这些?”张宾闻言大吃一惊,他一脸惊愕地看着这个传说中浪荡无形的刘家纨绔,心中的震撼难以掩饰。他的这些经历虽不是什么秘密,但一个素无良迹的九品庶吏之子竟然能一口将他远在冀州的事迹说破,这不得不让他在心中升起一股深深的戒惧,这股戒惧究竟是什么,聪明如他竟一时也不得而知。
“我知道的可不止这个,”刘越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伸了个懒腰,随口说道:“你们在武乡遇到的那个家中长人参的羯奴是叫匐勒是吧?他的乡人是不是还曾告诉你,这个羯奴每次在耕作时,都会听到刀枪和金鼓之声?还有,他居住的北原山下,是不是连树木的形状都长得像一队队的骑兵?”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张宾缓缓退后了一步,面色深沉地看着刘越等三人,紧握着毛驴缰绳的手微微地颤抖着,暴露出了他此刻内心的剧烈波动。
“我是什么人并不,的是我要告诉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