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了?”夔安一怔,深深地看了支雄一眼,压低声音道:“我原本是无意隐瞒的,只是担心此事一公开,部族中难免物议汹汹,不利于这次的塬上用兵。你放心,等这次大获全胜之后,我会当着人的面征他为谋士,相信有此一战之功,族人们会慢慢接纳他的。”
支雄闻言沉默了半晌,涩声问道:“他是晋人?”
“是的,张先生是晋人。若非如此,我也不至于将他藏在帐内不为众人所见。”夔安略有些不安地看了眼身后的壮汉,驱马往前迈了两步,向着支雄闷声闷气地说问道:“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我既对他言听计从,却又要将他藏于暗室,秘而不宣?”
“我告诉你,不为别的,我就让族人们相信,羯人除了能做奴隶,做草寇之外,还能凭借自己的头脑和力量获得令人畏惧的能力!这种能力不需要假手他人,也不会被人利用,需要的只是他们自己手中的棍棒刀枪和一颗坚信他们首领的心!”夔安一张丑脸胀得通红如血,脖子上的青筋也因内心的狂躁而条条炸起:
“我羯人本应是天之骄子,却受尽了这世间的屈辱,早在大漠时,我们是匈奴人的奴隶,稍有反抗便被贵人们鞭挞致死;好不容易迁进了并州,除了匈奴人照旧欺压我们之外,晋人更是肆意掠我们为牛马,卖我们如牲畜,此等大辱,孰能忍受!”
“当我们在冠爵津攻拔山寨之时,我遇到了张先生,他是晋人中少有的智者,却远比介休城中让我们火并同族的刘越更没有夷夏之防。在他那里,我知道了晋人的勾心斗角,知道了绵上的穷途末路,更知道了我们正在接近一个千载难逢的崛起时机。抓住这个时机,我毫不犹豫地把张先生请进了我的营帐。”
说到这,夔安的神情终于渐渐平缓了下来,他仰天长吁了口气,低下头来紧紧地盯着支雄的双眼沉声道:“你们可以抵触外族,但我却要奉迎他,你们可以抗拒晋人,但我却要信任他,因为我只在他那里看到了一条路,一条通往振兴羯人的康庄大路!你,明白我这话的意思吗?”
支雄听到这里,原本有些不安的心绪变得更加五味杂陈起来,他不敢去直面夔安如刀锋一般的眼神,目光在宽阔的草场上四处躲闪着,口中喃喃地呓语道:“我敬佩你的努力,也理解你的心情,你是知道的,其实我对晋人并没有多深的成见。但是,”
支雄往身后的骑队扫了一眼,低声接着说道:“你或许应该把这番话说给豹子听,他这里,这些骑兵就像是失了魂一般萎靡不振。还有刘家兄……”说到这,支雄停止了口,垂下头沉默了好一阵,抬头看着夔安恼怒的眼睛轻声道:“他虽是晋人,但他也是我们的朋友,更是你我的救命恩人。”
“这世上从来就不缺朋友,缺的只是一往无前的强者!”夔安将目光从支雄的双眼上移向行将黯淡的广袤天空,生硬的话语冷淡得听不到半点情感和温度:“刘越有自己的坚持,他的坚持牵绊了我,所以我就要想办法将他拔除,以后我可能会需要拔除更多的人,我希望你能尽快地理解现在的这个我。”
夔安将目光收了回来,似若无意地往支雄的脸上瞟了瞟,嘴角微微往上一抽,淡淡地笑道:“你刚才说得没错,羯人敬畏强者,所以没有了豹子的骑队就没有了精神,但不管怎么样,他们依然要听从我的命令前来和鲜卑人作战,只要我能按计划取得这场大胜,骑士们自然会奉我为真正的统帅。你是我的兄弟,你愿意与我一起去挣下这众人瞩目的荣光吗?”
“我这个人你还不清楚吗?志小才疏,不堪大用。”支雄苦笑了一声,极识时务地说道:“晋人所谓因人成事的攀附之辈非我莫属,我这无用之身若不竭尽全力供你驱驰,留着还能有什么用处?”
“你这话未免太过了,不过你愿随我,我很高兴。”夔安朝他笑了笑,幽幽道:“静时自度,我夔安又何尝不是个因人成事的人,只不过眼下振兴羯人的时机转瞬即逝,为天下受尽苦难的万千部族计,我也只能勉力让自己站起来苦苦支撑一番了,有朝一日我羯人中若出了天神眷顾的英雄,我夔安自当拱手奉上,屈膝南面而事之!”
羯人中会出这样的命世英豪吗?天道渺茫难测,支雄不知道,夔安自然也不知道,于是两个粗壮魁梧的羯人相视苦笑了一声,不再言语。
红通通的夕阳渐渐黯淡了下来,原本耀人眼目的大圆球慢慢释尽了最后一丝炽热,变得像一张被人踩扁了的油饼,随后再一点一点地沉进了连绵的群山当中,拢在塬上的云霞如烟一般消散,温热的晚风轻柔地游荡在这块水草丰美的山间牧场之上。
刘越一身戎装骑在匹高头大马上,横在身前的那杆长枪上的一缕缨络随风轻轻摆动着,就像是绽放在枪尖的一朵红色小花。他闭着眼深深地吸了口气,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悠悠萦绕在鼻端,这位昔日久处钢筋混凝土“牢笼”里的中尉司马不自觉中竟熏熏然有些沉醉。
若无身前俗事扰,此间足胜桃花源。刘越在心头默念了一句自创的打油诗,正想挖空心思地往下编时,一个浑厚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在他的身后响了起来:“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