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人从大营里出来了,像看耍猴一样,看着他们。契丹人留出了一条长长的通道,从军营门口一直通往中军大帐。无数剃光了头顶,后脑勺梳着小辫子的人跑出来看热闹,对着他们两个指指点点。那个白胡子老头被另外一伙身穿锦袍的汉人迎了进去,被当成了上宾。而他们两个,却必须继续一步一拜,从军营门口一直拜到敌将的帅案前。
外无将,内无相,大晋过的唯一希望,就是两个少年所表现出来的诚意。那个白胡子老冯头说得好,精诚所至,木石为开。契丹人也是人,契丹国主耶律德光也生了跟中原人同样的心肠。他们只不过是被大晋国的短视激怒了,才想给大晋以教训。只要两位皇子忍辱负重,肯定能取得契丹人的谅解,肯定能带着一份合约返回汴梁。
他是天底下最有名望,最渊博的读书人。他的话,应该有可能为真。
国书被契丹人收下了,玉玺被契丹人笑纳了,契丹人很欣赏两个少年一步一拜的虔诚,却没有停下进攻的脚步。当两个少年的身影再度出现在旷野中时,已经半个月之后。他们和一大堆男人女人,一道被押着向北迤逦而行。他们没有任何力量反抗,只能被押送到北方成为契丹贵族的牧羊奴。然而,忽然有一天,押解他们的契丹骑兵,却在他们背后举起了狼牙棒和铁锏……
“呯!”宁子明看到一个跪地求饶的文官,被契丹人用狼牙棒把脑袋打了个稀烂。他看见一个站立着破口大骂的老人,被契丹人用马蹄踩成了肉泥。他看见一个仓惶逃命的女子,被契丹人用绳子捆住,拖在马背后于野地里狂奔。
一片片血肉随着战马的飞驰从女子的身体上掉下来,将地面上的石头染得通红。很快,那名女子的躯干就彻底消失不见,只剩下了捆在绳子上的两只衣袖,在马尾巴处飘飘荡荡,就像一双蝴蝶的翅膀。
下一个瞬间,他发现自己忽然从天空落向地面,落进了其中一个少年的躯体里。他拼命迈动双腿,拼命在旷野里奔逃,而身背后传来的马蹄声却越来越清晰,越来却清晰……
“宁将军,宁将军,你怎么啦?!”
“宁将军,宁将军,来人啊,宁将军又被血气给迷失了心神!”
两名贴身保护他的亲兵,终于发现了自家将军的神情不对。一左一右策马上前,用胳膊牢牢地架住了他的肩膀。
“啊——!啊,呃!”宁子明尖叫着,从梦魇中硬生生被拉回现实世界。额角、双鬓和脊背等处,大汗淋漓。疼痛消失了,有股疲惫的感觉却迅速取代疼痛,笼罩了他的全身。
也许他就是石延宝,否则,刚才在半空中所看到的画面,不可能如此详尽,如此清晰。也许师父扶摇子所说的话是正确的,他从前的记忆不是彻底消失了,而是过于痛苦,过于恐怖,让他本能地想要忘记,本能地想变成另外一个人去活着,只当那些痛苦的往事都没有发生!
可即便自己真的就是石延宝,又能怎么样?
自己欠了常思父女的救命之恩,也跟常思有约于先,在常家所面临的危机没彻底解除之前,不能自行离开。自己眼下名义上是虎翼军火字三个营头的都指挥使,事实上,连亲兵都是常家和韩家送的,没有任何可以视为依仗的嫡系部曲。自己今夜可以下令杀光战场上的所有契丹人,而河中节度使李守贞,永兴节度使赵匡赞,还有周围其他地方诸侯帐下,却还收留着数以千计的契丹人。燕山南北,剃光了顶门,留着小辫子的契丹人,还有数十万。他们日夜厉兵秣马,他们随时都可能再度横扫中原……
“宁将军,您刚才怎么了,吓死小人了!”亲兵常乐拍拍胸口,喘息着追问。
“我,我没事儿。累了,赶了整整一天的路,又绕了这么大个圈子,我有点撑不住了!”宁子明咧嘴笑了笑,疲惫地回应。
连现在都无法保证的人,哪里还有什么资格去考虑未来?他不仅仅是武胜军中的一名裨将,而且是常思手中的一粒重要棋子。而棋子的命运,向来不会由自己掌控。越是重要,越难以摆脱下棋者的手心。
“那,那将军不妨先喝点水,吃点儿干粮!”明知道宁子明是在敷衍自己,常乐却不敢戳破。只是顺着对方的口风提出建议,“此战胜负已定。您只要在这里看热闹就行了。犯不着自己再动手。反正敌人的计谋是您第一个识破的,夜袭任务也主要是咱们火字三个营头执行的。别人抢再多功劳,也大不过您去!”
“是啊,我先歇一会再说!”宁子明又笑了笑,顺口答道。
当天发现求救信使身上的破绽,他就用装病的办法,阻止了韩重赟立刻发兵。随即,又和韩重赟、杨光义等人,连夜商量出一条对策,将计就计,故意缓缓行军,拖延时间。今天蔡公亮被拖得心浮气躁,找借口先走一步。韩重赟立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