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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新春 (六)
“四少爷,四少爷留步!”正尴尬间,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惊叫。紧跟着,有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闯了进来。
“谁让你……”韩匡嗣正在气头上,本能地就竖起眼睛来喝斥。然而待看清了来人的模样,心中的无名业火顿时就消失了一大半儿,“姚哥儿,你怎么跑来了。今天的功课做完了么?”
“是啊,姚哥儿,你怎么来了?”韩匡献和韩匡美二人也赶紧搓了一把脸,柔声询问。
被唤作“姚哥儿”的小男孩儿,是韩匡嗣的四子,大名韩德让。自幼聪明伶俐,活泼可爱。非但被韩匡嗣自己视作心头肉,其舅舅萧思古,舅母燕国公主耶律荣,也对其青眼有加。若不是几个皇子尚未定亲,耶律荣甚至希望将自己的大女儿萧胡辇嫁给“姚哥”,两家亲上加亲。
因此在幽都韩府,“姚哥儿”基本能横着走,即便是误闯了白虎节堂,韩匡嗣也会一笑了之,绝对不忍心对其苛责。这回,显然也是一样。
只是,“姚哥儿”自己,却不想继续被当成小孩子。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了看父亲和两位叔叔,拱手施礼:“见过阿爷,见过四叔和六叔。孩儿有一件事不明白,想当面向阿爷请教。”
“嗯?”韩匡嗣先是微微皱了下眉头,随即笑着反问,“什么事情?是有人托你问的么?”
时令已经接近初夏,屋子里,却无端就涌起了几分寒意。仿佛有股子阴风,忽然从地狱里吹了出来,令追进来的侍卫们,顿时齐齐缩了一下脖子。
“姚哥儿”本人,却好像根本感觉不出自家父亲话语里所包含的滔天杀气。摇摇头,继续大声说道:“没有,没有!我只是想出去找灵哥儿他们玩儿。但是,阿娘却不准我去。我问阿娘什么原因,她,她却始终,始终顾左右而言他。”
“噢——,原来是这样。”韩匡嗣又笑,躬下身体,轻轻揉弄儿子的头发。屋子里的寒意瞬间遁去,代之的是明媚的阳光。“灵哥他们家搬走了,搬去了很远的地方。你即便去了,也找不到他。”
“是啊,你要是找人玩,就去我家找安哥儿和镇哥儿,他们两个肯定愿意陪着你一起玩儿。”韩德美也躬下身体,笑着替自家兄长圆谎。
被唤作灵哥儿的孩子,是南院枢密副使卢延年的长孙。昨天已经与他的祖父及其他家人一道,被韩府的亲卫斩草除根。这种完全属于成年人世界的残酷与血腥,韩氏兄弟当然不希望太早地被孩子们知晓。所以,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欺骗。
然而,他们却过低的估测了“姚哥儿”的聪明。只见乌溜溜的大眼睛快速转了几转,眼眶里迅速涌满了泪水,“父亲,你杀了灵哥儿是吗?你把灵哥儿和他的家人一起杀死了是吗?他昨天上午到咱们家来玩儿,你怎么舍得把他也给杀了?”
“放肆!”韩匡美和韩匡献两个,齐声呵斥。随即各自搬住“姚哥儿”的一个肩膀,轻轻推向门外,“怎么能这么跟你阿爷说话?赶紧去书房,抄写《孝经》十页,以为惩戒。快去,快去!”
他们是怕孩子挨打,所以才越俎代庖。怎奈“姚哥儿”根本不肯领情,先向前跑了几步,摆脱了两位叔叔的控制,随即,又转过身,站定,仰着头,冲着自家父亲韩匡嗣继续大声追问,“孟子曾经说过: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庙;士庶人不仁,不保四体。阿爷您也常拿这几句话来教导孩儿。但是,但是阿爷您,为何无缘无故,就要杀灵哥儿他们全家?难道阿爷您教给孩儿的这些道理,都是糊弄人的吗?”
无边的寒意去而复来,瞬间笼罩了整个屋子。韩匡美和韩匡献两兄弟脸色大变,追上前,试图将“姚哥儿”强行拖走。虽说虎毒不食子,但自家大哥曾经亲手射死了晶娘。如果继续任由“姚哥儿”在他面前嚣张,谁知道会出现什么后果!
“住手!”谁料还没等他们走出门外,身背后,已经传来了韩匡嗣的怒叱。声音不算高,却令人脊背上的寒毛全都竖了起来。
“大哥——”韩匡美和韩匡献两个不敢违背,只能齐齐转过身,尽力将“姚哥儿”护在了肩膀之下。“姚哥儿他才十岁……”
“十岁已经不小了!”韩匡嗣脸色铁青,沉声打断,“甘罗十二岁已经拜相。汉昭帝八岁已经登基。姚哥儿,我再问你一次。刚才那些话,是你自己要问的。还是别人教你的?”
后半句话,已经声色俱厉。若是寻常孩子,说不准立刻会被吓得六神无主,然后本能地将责任推给别人。然而,被唤作“姚哥儿”的韩德让却倔强地抬起头,看着自家父亲杀气四溢的眼睛回应,“是,是孩儿自己想问的。孩儿,孩儿跟灵哥儿是好朋友。孩儿不能让他死得不明不白。”
“所以,你就当面来质问你的亲生父亲?你好大的胆子!”韩匡嗣冷冷地追问,脸上再也看不到半点儿舔犊之情。
“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韩德让挣脱两位叔叔的庇护,向前迈了两步,大声回应。
刷——!屋子内的光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