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楚立国之初,维护法治根本,在各大城池推行坊市制,臣民们用于住宿的坊,和用于交易的市被严格隔离开来,定时开市闭市,按区域戒严宵禁。
哀郢皇城熙熙攘攘的一百零八坊,绝对是天楚繁盛的真实写照。要从城西的器武库,到城西南的蒹葭湖,至少要穿过二十四坊,也就是上百间房屋和几十条街巷,寻常人即使纵马而行,也要足足一个时辰。
但是现在只过了半柱香时间,风不羽已经掠过至少十二坊,他手里的香火在高屋楼阁间潇洒起伏,在夜色里拉出一条温暖的火光残影。这样的速度绝对可以称得上是空前绝后,单论轻功,风不羽完全有傲立天下的资本,可是现在的他居然一点都骄傲不起来。
他跟丢了黑衣琴师。
刚出发那会儿他还能看到黑衣琴师的香火时远时近,等他胸有成竹,准备发力追赶时,黑衣琴师也在同一时间加速了,风不羽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速度,那人似乎化作一道离弦而出的流火箭矢,带着一串碎落的火花,划开了夜的黑色,然后消失在钟鼓楼之后,等到风不羽跃过高楼,只能看见视野极远处的一线微光,轻轻一颤,便再无踪影。
风不羽好胜心起,眼里出现从未有过的炽热光芒,他拽开右肩的护羽,许多光泽艳丽的孔雀蓝羽迎风飞扬,在空中组成一条长长的羽毛飘带,帮助他清楚看出风的方向。
风不羽自信地从钟鼓楼顶一跃而下,双腿间和手臂下方突然张开了一层几乎透明的轻翼,那是用上百只鬼隐蝠的翅尖最薄的那层翼膜拼接而成,他借助身体的上下侧动翻转,一次次飞进风里御风滑翔,极为地追了过去。
此刻这庞大而又宏伟的皇城黑夜里,万物敛息,万籁俱静,他们两个人的身影犹如夜空中转瞬即逝的两颗陨星,拖曳着暖红色的香火残影,在大地和天空相接边际之上,画出两道惊艳至极得弧光曲线。
有谁家的花树轻低枝头,不等木叶轻颤,两人却早已借力弹飞。
有小院荷塘池水初皱,倒映的月光未散,两人便又浮掠而起。
有巡街的更夫觉得肩膀一沉,举起了灯笼四下打照,恍惚间似乎看见两个人影,却又明明确确地不见一人。
两人距离蒹葭湖越来越近,手里的佛香也越来越短,终于在进苦竹林前,风不羽再次追上了黑衣琴师。
苦竹林因林中苦竹寺而得名,可是当今楚帝喜爱观赏幻术表演,故而天楚国道家愈发昌盛,佛学逐渐式微,加上寺庙年久失修,所以显得尤其简陋,要不是深入竹林,几乎没人相信在繁华的皇城还有这么一座破败之处。早些年寺里还有些香客,现如今寺里香火全无,只剩下一个扫地的小僧弥,此刻正在禅房里睡得昏昏沉沉。
忽然小僧弥警觉地睁开眼睛,从床上拽了僧袍一跃而起,手搭屋檐翻身上了屋顶,将身子紧紧伏在瓦片之间,凝神盯看竹林深处,那里还是如之前一般的静,可是这静里却似乎布满了杀机。
黑衣琴师缓缓落在一棵竹子上,双手虚张,十指舞动,如一只精于布网的蜘蛛,将银丝向四面八方射出,抬手之间便布下了无法察觉的刀丝杀阵,然后他双足一点,人从竹子上飞出,跃上第二棵竹子,又有一根银丝飞出,搭上了更前面第三竹子,借着银丝回弹之力,黑衣琴师身形已在数十丈外。
风不羽紧跟着落入这片苦竹林,借着竹枝的弹性,纵身跃行,眼看就要如无头虫子般撞入刀丝蛛网中去。突然一声雀鸣,惊起一阵清风,吹落了林间的一片竹叶,晃晃而坠的过程里,竹叶无声地分为两半,两半又分别割为四半,颓然于地。
风不羽心思急转,知道眼前杀机陡生,急忙伸手扳住身旁最近的一棵竹子,骤然旋身落下,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刀丝阵。但是他疾速乍停,收势不及,一路带来的风瞬间冲乱了面前的数十棵竹子,竹叶摇曳纷落,一片片都在半空割裂。
风不羽横移数步,手袖一挥间,地上落叶纷纷吹起,铺天盖地落向刀丝阵,在竹叶份落的瞬间,风不羽观测出一条安全可行的道路来,可是他刚想跃出,适才救命的雀鸣声再起,有个小僧弥在房顶站起身来,朗声说道:“施主不可,且莫高纵!”
风不羽收住脚步,看到苦竹寺的僧舍房顶,一个披着黑色僧袍的小僧弥立在圆月之下,他的面目全被一顶黑色佛笠遮住,斗笠两侧两条黑色垂带写满了银色经文,安静地垂落到他的脚边。
“地上的路是那人故意留下引你向前的,高处仍有刀丝。”
“多谢大师出言相救,敢问大师法?”
“小僧虽然身心都已皈依我佛,却不曾有师承剃度,是以并无法,如今已隐居竹林多年,公子可唤我隐竹僧。”
“传闻镜鉴司在诸多镜捕之中挑选十二名最优异的人擢升为镜使,代为行使天下监察大权,这十二镜使以风、雨、雷、电等十二天象命名,其中有一位辰镜使,擅长推算星命,却在数年前因为窥破天机突然辞去镜使之职。我想这人大师一定认识?”
“我现在只是个方外之人,一介衲衣而已,风镜使何苦要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