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辜生来就患有碎心之症,二十多年来,他独自承受了无数次撕心裂肺之痛,痛到他甚至想因为过要了结自己的性命,彻底从这份痛苦里解脱出来,但是后来不知道什么,余辜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挺了过来。
所以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快活王十分明白他的辛酸。
余辜抱着昏迷的楚小舟,一路带着王不留行去了自己的落桐院。
快活王和傅叔却一步都未离开宿雨亭。
两个老人一坐一立,注视着远去的三个年轻人,渐渐陷入了沉思。
傅叔的面上露出一点警惕,说道:“老爷,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快活王转过头看了傅叔一眼,说道:“你看出什么了?”
“下毒遇到的突发事件太多,不可控的因素也多,作为一名杀手,除非有绝对的把握,否则不太会愿意毒杀目标。”
“唔……”
“还有,咱们王府别人不知,你我都是清楚的,放眼天下,除了皇宫和镜鉴司,再找不出来比王府更严密的防御措施了,那些杀手不管多么厉害,至今也没一个有能力闯进王府来,这就是最好的证明。所以棺材仔说有人要想借着这个西瓜下毒杀害小舟时,我觉得基本没有可行性,对一个杀手来说太难了。”
“你是想说,棺材仔在说谎?”
“……不止如此,我甚至觉得下毒的人就是棺材仔。”
快活王吃惊地转过头问道:“棺材仔这么做有什么好处?你是不是还知道一些其他信息?”
傅叔点点头,道:“当年他们那一届镜捕里,棺材仔虽然整天吊儿郎当,好色风流,不过却是综合能力最强的学员,尤其被镜尊大人看重,我当时一直想不通他怎么会被开除。……可是就在刚才,我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他也许根本就没被开除,而是被镜尊大人一直安排在王府外做眼线,用来监视王府的一举一动。……
“……监视我?”
”镜尊大人曾在私下里评价过,如果天下再次陷入叛乱,唯一有希望篡权成功的就是王爷。”
“那个老瘸子的疑心病怎么比公输老头还重啊!看看现在,不管是军部、镜鉴司、还是皇族,不但要动小舟,又要时刻提防我……他们一个个活得真累啊。”
“他们坐在那个位置,已经注定他们此后一生都不可能轻松下来了……不是谁都可以像王爷这般千金散尽,功名尽抛,换来半生舒闲。”
听完傅叔的话,快活王紧锁着眉头,一句话都不说,过了很久很久,才长长叹了一口气。
“老傅,我是不是已经老了?”
傅叔盯着快活王,眼神里有些无奈,可是等他开口回答时,却又是一番冷静情绪:“我们只是上了年纪,但从来不老。……老奴平生最遗憾的事,就是年轻时候未曾与王爷在战场上相逢……与王爷朝夕相处这么多年,老奴一只盼望着有一天能追随王爷重临沙场,再睹一代名将的风采。”
“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啊!……老傅,去鹤唳厅将我的弓箭取来。”
“是。”听到这个命令,傅叔像是一下子年轻了几岁。
这是一张上了年头的铁胎老弓,用澜沧海的万斤黑鲸背筋做弓弦,苦沙海的千年铁木做弓木,整个弓身长逾两米,弓的制式上长下短,上弧部份共占了全弓长度的三分之二,傅叔双手伸展到了尽头,才将它稳稳端住,一路捧了过来。
“你可识得此弓?“
傅叔似乎对这张弓充满了敬畏,双手将弓举过自己头顶,交给快活王后,才缓缓答道:“整个大陆凡是用弓箭的人,都应该听过的它的名字——孤坟弓,红叶阁名器榜第二,乃天下弓皇。”
“不错!“快活王点点头,手心拂过弓背,停在弓握处那一行潦草的字刻之上,他用指腹将字一个个点过,然后轻轻念了出来:“十年生死两茫茫,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这是我纪念亡妻亲手刻上去的……最后一次开弓,还是几十年前给自己争封地,当时给新皇薄面,我只开了半箭之地作为我的王府。现在想想真是后悔啊……地产这东西,当然是越大越好啦!”
快活王拧紧了绷直的弓弦,屈指轻弹,弓弦嗡的一下,铿然有声,绕过王府重重屋檐后,犹有余音,经久不绝。
快活王闭目聆听,在这一声弓弦鸣动完全结束,天地之间重归寂静的时候,快活王终于开弓,搭箭。
“太久了,久到他们已经忘了我还有一张弓,忘了当初是我自己选择的低调……”
快活王拉满了弓弦,弓身弯曲成一个完美的弧线。
“那些坐在安乐椅上的贵人们啊!既然你们现在这么想知道,那就让你们听听我的态度吧!”
砰的一声巨响,弓弦在半空里来回激荡,那支无比沉重的箭矢,挟带着漫天的凄凉意离弦而去,直冲天际。
镜鉴司,重重锁链困止的梅花院落内,镜尊老人正在喝茶,梅树突然受到了震动,缓缓落下两瓣粉色的梅花,浮在碧色的茶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