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田幸村没有立即就回答,他沉默了片刻,开始在院子里踱起步来,走到旁边的一座露天池塘边。
“以前……有个叫做丰臣新繁的男人……”
真田幸村的目光直直地望向了水波不兴的池塘里,他缓缓地开口说道,清澈到可以见底的水中映着一轮皎白的圆月,池塘的边缘则是各种嶙峋的怪石堆彻着。
“那个男人本来出身于微末不足道的地方豪族,但是其功绩受到承认时,竟被当时的太阁丰臣秀吉公赐予了丰臣之姓,自然,在关原之战时,他在丰臣这边也充分发挥了他的力量!”
真田幸村盯着那一轮虚幻的圆月,即使是有风吹过,一湖的水都微微皱起,那轮圆月也依旧巍然不动,他的神情似乎有些恍惚,娓娓道来,自顾自地讲述了起来。
“可是西军却完全战败了……他那一族也被追杀,最后勉勉强强地逃到了纪州九度山开始过着浑浑噩噩的日子,每天借酒浇愁,到处寻欢作乐,只让德川家康放下对他的警惕……”
“不过,另一方面,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又这样想着:‘被冠以丰臣之姓的我,可以这样眼睁睁地允许德川得到天下吗?’”
“‘既然如此,那倒不如……砍下家康的脑袋!以此来取得天下吧!’”
真田幸村说到这里的时候微微顿了一顿,他抬起了头,望向了天际那一轮真实的月亮,第一次,这张比寻常女人还要清秀的脸庞上浮现出了属于男人的坚毅神色。
鬼眼狂刀依旧站在原地,不过他已经转过身来了,此时正静静地望着远处也许是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表露心声的真田幸村。
察觉到狂的目光,真田幸村也扭头看向他,两个人就这样互相遥望着,隔着不远的几步路,久久都没有说话。
这是鬼眼狂刀自醒来后第一次正视一个人,他欣赏这个男人,从真田幸村的眼中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们有着一样的眼神,都是燃烧着灼灼火焰的眼神,那是星星之火,终有一天要燃烧起撩拨天际的熊熊烈火!
“但是,事实上那个男人……从来也不认为属于丰臣势力的西军能够在关原之战上取得最后的胜利!”
真田幸村忽然转过身,打断了这有些诡异的凝滞气氛,他抬脚踏上身前的一块怪石,然后背着手踮起脚尖,沿着池塘边缘堆砌整齐的石头开始缓慢地向前走去,一边走一边自顾自地说道。
“那为何明知最后的结果是如此,他还要死忠到那种地步,即便拼着一族的灭亡也要报效丰臣秀吉公呢?”
像是在问唯一的听众鬼眼狂刀,又似乎是在质问自己的内心,真田幸村走了没几步就停下来脚步,他静静地站在池塘边的石头上,停顿了一下,然后又说道。
“或许只是因为喜欢吧……”
真田幸村站在石头上面,他的脚下是并不怎么流动却很清澈的池水,面前则是几座两人多高的假山,然而这些都他的眼中。
“那种无法去除的乡土却又极为淳朴的气息……对人和蔼可亲,始终以像是小孩一样的笑颜来对待每一个人的秀吉,或许我真的是太喜欢了吧……”
真田幸村说着忽然抬起了头,一身长衣的他静静地看着天空中被一片乌云遮挡住一角却依旧那么明亮的月亮,皎洁的月华毫无遮拦地落在他的身上,似乎此刻天地偌大,谁也掩不住他的光彩。
“幸村……”
鬼眼狂刀站在真田幸村的身后,可是就连他也感受到了从幸村身上散发出来的由衷的哀伤之意,那是生还的人对逝去之人的缅怀和敬仰,沉重而庞大。
“不过,狂!你知道为何我会委托你去杀掉家康吗?”
真田幸村忽然像是想起来什么,又可能是他想摆脱这种沉重的氛围,他扭过了头,脸上又挂上了一贯的灿烂笑容,笑着问道。
“你知道为何上次在路边的酒肆里虽然是初次见面,但是仍然要拜托你这种大事吗?”
没有等到鬼眼狂刀的回答,真田幸村就追问道,他对于狂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后会有什么表现忽然很感兴趣。
“事实上,我们并不是初次见面了!我以前……在关原的战场上……就一直在看着你!”
看着鬼眼狂刀沉默不语,一点也不给面子的样子,真田幸村索性不再卖关子了,直接解释说道。
“没错,在那控制黑暗跟死亡的战场上,孤独地穿着沾满了鲜血的盔甲……那因为追求新的尸体,而炯炯发光的深红双眼,那场面真的是……相当的美啊!”
真田幸村看着眼前这个有着京四郎外表的沉默寡言的鬼眼狂刀,脑海中却浮现出他当初在关原的战场上见到的那个霸气睥睨的男人。
身穿鲜红色盔甲的男人,站立在层层叠叠的尸体之上,手中随意地抓着几颗新鲜的脑袋,五尺的长刀被他扛在肩膀上,鲜血仍在不断地从刃尖向下滴流。
即便身处在这种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战场之上,那个男人的脸上依然充斥着无惧无畏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狂妄的肆意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