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头顶的薄雾还未来得及散去,雾气腾腾绕在云间,像一条连绵起伏的丝带,一头连着两岸群山,一头系着濒水渔村,将整个村子笼罩在一片安静谧之下。
日头刚升,不知谁家的狗饿怕了,急吠了几声,惊扰到熟睡的农人,吱呀一声门响之后,男人披衣起了身,满脸倦容来不及藏,被扰好梦的气倒是摆在了明面上,右脚狠跺骂一句死狗,待那大黄狗惊的呼哧扑进了狗窝,这才缓了神色把鸡喂鸭。
这地段叫作玉溪村,算的上绛县一处头顶头的穷乡僻壤,富贵人不来,村里人也鲜少出入,这地儿住的都是穷人,他们老实淳朴,从祖辈儿开始便守着手里那一亩三分地,收成靠老天,温饱靠双手,应着去年的苛税,家里余粮不足,不论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就是家里看门的黄狗都饿的面黄肌瘦,熬的两眼发焦。
但现下却有个例外。
那人不是旁人,正是陆家老弟半个月前救回来的丫头眉清。
眉清年纪十八九,长得肤红齿白,模样伶俐,本是天生丽质,不是这玉溪村的农妇能比,又因着受了伤在屋里静养,便鲜少有人见过她的真容,遂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这陆家儿子陆煜在屋里藏了漂亮的女娃,更是揣测着陆煜有些金屋藏娇的意味。
接近晌午,几个妇人抱着衣盆在水里浣洗,七嘴八舌的说着闲话,里头闲扯最多的便就是眉清和陆煜这段郎才女貌的姻缘,几个人说的正酣,忽瞥见溪边新增的一抹丽色。
那女子身段极是窈窕,柳腰更是堪堪一握,瓜子脸,远山眉,红唇天生不点而朱,峨眉弯弯不画而黛,一双杏眼也是乌黑发亮,虽是一身极普通的粗布衣裳,却依旧叫人挪不开视线。
正是那风口浪尖的人物,季眉清。
此刻她正费力的浣衣,额上的汗珠亮晶晶的挂在发丝间,别有一番味道。
张凤芳见她正弯腰搓着什么,不由定睛瞧了一眼,见她手里是件灰色的长衫,颜色和尺寸都不是女人家的物件,不由心领神会的眯了眯眼,笑着打趣道:“清丫头这是给陆老弟洗衣服?”
季眉清正洗的入神,忽听这么一声到底有些诧异,偏头见识个脸熟的,这才淡笑着点点头。
张凤芳见她洗的辛苦,不由扔下手里的木盆踏了过去,边走边皱眉道,“陆老弟那木头也是糊涂,这么多的衣服怎的叫你一个人洗?来,嫂子搭把手!”
言罢便接过季眉清手里的衣物,放在水里洗洗涮涮,季眉清倒没拒绝,和着张凤芳一起拧着那分外重的长衫。
张凤芳搭讪,“清丫头也来玉溪村半个月了吧”
季眉清擦了把头上的汗,没言语,只是点点头。
见她兴致不高,张凤芳有些忍不住,不由凑近了问道,“你跟嫂子说实话,这么久都不想着找家,除了养伤,是不是还有什么旁的原因?”
季眉清笑的无奈,“嫂子说的什么话,我还能有什么原因?”
张凤芳显然不相信,她皱眉道,“你可别看嫂子没念过书,可戏文里我倒清楚的很,陆煜老弟救了你,你就没想着以身相许?”
季眉清吓一大跳,手下未稳,差点将那手里的长衫脱力甩出去,好在张凤芳眼明手快接了一把,这才堪堪避免了衣物随水逐流的尴尬局面。
张凤芳见她模样,不由笑的更甚,“清丫头害臊什么,嫂子是过来人!”
顿了顿,又道,“清丫头也别怪嫂子多管闲事,我也算是看着陆煜长大的,嫂子也是给他着急!这村里和他年纪相仿的哪个不是儿女绕膝了?就他还打着光棍!好不容易千盼万盼把你给盼来了,他自个不表示,嫂子这番也得给他说个媒了!虽说他家境不富贵,但也是这村里一等一的好猎户,能干又能吃苦,谁见着不夸他?以后啊,也一定是个疼媳妇的!”
这话季眉清也算是听了个七七八八,心底的郁闷便又添了一层。
自从她大伤初愈,替陆煜来说亲的人也算是络绎不绝,比张凤芳还要直白的也是大有人在,可若是当事人真有这么个心思她倒不用这般尴尬,和陆煜相处的这半个月,她也试图打探过他,可人家分明就没那层意思……
正想着怎么婉转拒绝张家嫂子的好意,却听后头一阵脚步声传来,随即是一声娇蛮女音。
“吃白食的!偷什么懒?衣服洗好了吗?!”
季眉清一怔,循声望去,只见小溪边正站着一位女子。那女子一身荷绿旧绸长衫,正叉腰站着。模样虽生得标志,只是姿态却格外嚣张跋扈,叫人无甚好感。
张凤芳自然认识她,她便是陆煜的义妹陆翠微,十里八村最是的不招人待见,心里本就烦恶她,现下又瞧着她对着自个中意的弟妹恶语相向,当下便挂了脸色,教训道,“真是没大没小,以后眉清就是你的嫂子,你这小姑子倒是横得像妈!”
嫂子二字极大的惹恼了陆翠微,她眼里噌地窜出火苗,猛然弯腰一把抢过张凤芳手里的衣裳,狠狠摔在季眉清怀里,“你在我家吃在我家住,现在叫你洗个衣服都得找帮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