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年轻人面面相觑,盯着道士大快朵颐,三两下将桌上饭菜一扫而空。
楚木轻咳一声,“我们已经吃饱了,道长您吃吧。”
才说完,倏而想起方才道士对他的一句批语,不禁忖想:这道士神神叨叨的,不知是有真材实料还是江湖骗子,续道:“未请教道长道号?”
道士忙着往嘴里塞饭菜,好不容易才腾出一只空手摆了摆,示意楚木不要打扰,直到食物全部咽下后,他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一脸舒适的神情,随手执起有些污渍的衣袖口抹干净嘴巴,笑眯眯道:“贫道玄成子,多谢两位公子的款待,贫道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一顿饭了。”
“……”
看得出来……也不看看你吃了多少?
楚木默默腹诽一句,他在市井里摸爬滚打,本以为脸皮已经锻炼的比城墙还厚,谁知与这道士相比,他是拍马难及,如此想罢,也不计较道士的自来熟,便道:“道长不必客气,我有一事想求教道长,不知可否?”
“公子请说。”
玄成子道士翻开一个小杯,提壶斟茶。
“先前道长说我宿命相克,天煞孤星,命里多有劫难,不知道长此番话有何依据?”
道士斟茶的动作骤然一滞,笑道:“公子不信?”
“非是不信,只是有些疑惑。”
玄成子继续将茶杯满上,一饮而尽,胸有成竹笑着说:“公子,贫道只需观你二人面相,便可知你二人近段时日遭逢人生剧变,而且多半是近亲好友离世。”
楚木心头微惊,以他多年混迹三教九流的见识,似算命先生算卦道士这类人,且不说有没有真本领,但察言观色绝对是一流本领,秦无炎现在颓然悲伤,两眼无神,要看出来遭逢大变并非难事,但他自己却是从未表露过丝毫悲伤模样,这个道士是如何看出?而且还准确说出近亲好友离世这等缘由?
莫非,这道士真是深藏不露的得道高人?一念及至,楚木神情登时变得郑重起来,赞叹道:“道长真乃高人也!”
一向信奉子不语怪力乱神的书生,此刻也不由钦佩道:“道长洞察天机,料事如神,确实令人佩服。”
玄成子谦虚摆手,然而脸上仍情不自禁划过一丝得意之色,哈哈笑道:“好说,好说,两位公子也不必为贫道的几句批语丧气,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贫道看两位公子的面相,定非池中物,他年一朝冲天起也未可知,你们还很年轻,人生的路还很长,只要好好走接下来的路,小心应对,凶祸也能变成吉福。”
“道长所言极是。”楚木淡淡笑道,不置可否,他自然不可能因此悲哀嗟叹。宿命相克,天煞孤星,在别人耳中吓人,在他耳中,不过一句寻常话语。
命中有劫,命途多舛,从十年前的杀戮月夜开始,他就已经知道了,自己这一生,注定离寻常人家的幸福太远,这一点,不用玄成子道士算命批语,他也心知肚明。
玄成子有些惊讶,“公子似乎并不在意?”心下忖想:寻常人若是得了这种大凶之兆的批语,早就吓得六神无主,然而此子却是平静如常,面不改色,未免太过淡定了。
“人活一世,有些事是天注定的,任你如何反抗也只是蚍蜉撼树,然而,屈从命运,逆来顺受,只是一种懦夫行为,美猴王不服天地,不敬神魔,才能坐拥齐天大圣之威名,五指山下路过的世人,谁人敢言半句鄙语?”
忽然想起盗圣曾经说过的一段话,楚木忽生豪情,朗声道:“俗话说得好,自古雄才多磨难,从来纨绔少伟男。如果命中注定劫难无数,我此时哀叹又有何益?若想登临绝巅,岂能不经艰险?所谓劫难,不过是登山路上的一块块拦路石罢了,踩着上去便是。”
“楚兄弟这话说得好……”秦无炎抚掌大笑,诵道:“我本逍遥客,生来非凡人。井蛙笑我,蝼蚁登天穹?波澜起,杯酒后,那一个气吞山河。管它甚么命运不命运,与其担心这种虚无缥缈之说,还不如饮酒作诗来得痛快。”
命坎心不坎,天欺人不欺。
我辈中人,只求一个心安理得,草不谢荣于春风,木不怨落于秋天,蚕蛹化茧,只为成蝶,哪管它劫数如何?
两个少年相视一眼,痛快大笑。
笑声里,万丈豪情。
玄成子登时收起笑容,看了看楚木,又看看秦无炎,眸色有些复杂,感慨道:“贫道有位故人,也是一位命途凄凉的可怜人,但他从不屈从命运,一生与天斗,与人斗,与天下斗,绝世风采,让无数人艳羡敬仰。记得他曾经说过一句话,让贫道印象深刻。”
忆起往昔,道士唏嘘不已,叹道:“他说,稗草贱长三尺,痴求命里一丈,只道心比天高,谁料命比纸薄,然否,求得诸般劫数负吾身,慷慨笑之,待一朝化茧成蝶,谁人笑轻狂?”
这段词中,一字一句,充斥着一种雄心壮志,更有一种万丈豪情,令人神往,听得秦无炎眸光大亮,喃喃道:“稗草贱长三尺,痴求命里一丈……道长故友,必是一位顶天立地的大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