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鸿章佝偻着身子,整个人都快凑到书案上,仔细打量着桌上那幅紫檀乌木轴古画。
昏黄的上等宣纸显然说明了这幅画作的年份长久,但珍藏得当的画卷上其寓有富贵长寿和君子节操之意的几种祥瑞珍贵之物,绶带鸟、八哥、桂花、秋菊依旧色彩鲜明,工笔重彩的花鸟与粗笔水墨的树石相衬相映,无不反应其画师的深厚功力。
俯身鉴赏的花甲老者慢慢站直身子,双手揉着方才微微作响的老腰,一旁安静恭候的锦衣老汉赶紧上前,毕恭毕敬地搀扶着周鸿章落座。
周鸿章轻呼出一口气,自嘲道:“不服老不行啊,就这样弯腰一会,这全身骨头就吃不消了。”
退回到案前的老汉低垂着脑袋,对此不敢有言语。
缓过劲来的周鸿章眼神仍未从书案上那副古画上移开,轻松一笑,“用笔公正细致,线条挺拔有力,色彩丰富鲜艳,非画中大家不能有这等笔力。再者上有吕纪印章,下钤‘四明吕纪之印’,是吕纪的《桂菊山禽图》真迹无疑。”
邀请对方来宅中帮忙掌眼的老汉喜上眉梢,终于抬起了脑袋,敢于正视鸠占鹊巢端坐太师椅上的贵客。
老汉悄悄咽了下口水,小心翼翼道:“此画作乃小人前些日子从一个家道中落的江南年轻人手中淘来的,估摸着是个不识货的傻子,才花了不到一百两银子就拿下了。我当时也没想过是真迹,只当花点银子买个名家赝品装饰书房,故作斯文。”
周鸿章笑眯眯看着在自家书房反而像是个客人一般拘谨的老汉,静待下文。
老汉不再绕弯子,开门见山道:“既然大人您鉴定是真迹,那小的就不再敢当做赝品收藏了。可惜咱林府并不是书香门第,更不是京城里各种豪门世族,可不敢收藏这等画中仙品,还请大人您帮忙分忧保管。”
周鸿章笑着缓缓收起桌上的画卷,重新装入价格不菲的精美画筒,轻声道:“哎,我也就这点收藏书画古籍珍本的爱好了,对于这些经历过战乱遗留下来的弥留珍贵之物,生怕落在不懂得珍惜的人手里被糟蹋了。”
喝了口温茶润喉,周鸿章自嘲道:“说吧,你有什么难处?要求可别太高啊,我这张老脸在京城虽说还算有几分薄面,可要是真正的朝堂大事上我可是同样无能为力。”
老汉小步上前,谄媚道:“不麻烦!就是今年家中犬子要参加科举了,准备过几日去城中士子的诗会论道中为名声先行造势,届时想请大人点评时稍微含蓄一点。”
周鸿章轻松一笑,指着书案前抬头躬身的老汉笑骂道:“不愧是从广陵道做生意做到京城来的,打主意居然打到我这来了。不过你这纯粹是多此一举,你那个儿子我也听说过,在京城士子中本来就小有才名,用不着让我特地美言助力,更何况我确实看过你那个宝贝儿子的文章,当得起那个名声。”
虽未得到确切应承,但能够从对方口中听闻夸赞之声,老汉大喜过望,不再耽搁对方的宝贵时间,一路躬身相送。
出了大门,老汉亲自当做车夫搀扶着周鸿章上了马车,亲切道:“周丞相一路走好!”
周鸿章,大奉王朝之右相!
大奉入主中原打下一个广阔疆土后,效仿中原旧国,朝堂内设三省六部制,由中书省中书令统辖各路文官,下有左右二相辅佐天下政事。
在上任顾命大臣离世后,这个文官首领之位一直空置十几年,这样一来左右两位丞相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摇身一变成了几百文官的头领,更是天下各州千万官吏的领头羊。
右相周鸿章师承上任尚书令一脉,在先帝驾崩之时更是被恩师破例带去天子床榻,可惜的是最终还是只能遥跪于门外,未能博得一个“顾命大臣”之名。
周鸿章出自江南道书香门第世家,自幼博学多才声名远播,及冠后赴京赶考,成为大奉王朝科举史上第一个连中三元的书生士子,被当时尚还是礼部侍郎的尚书令钦点为收官弟子。
在门下省潜心打磨两年后,在之后的十几年中,周鸿章将三省六部历任了个遍,甚至短暂官至太傅教导过几位皇子,最后在恩师辞世后领任右相之职,一朝官至大奉一人之下。
可惜的是,出身江南道的周鸿章辅佐天子朝政后,因在庙堂政见主张暂缓征途,细心梳理耕耘远离太安城的各大州道,与左相叶楚才不合,更是与尚武的天子意见相悖,这些年被背后有两辽皇族公卿将相倚靠的叶楚才用老辣手段挤压,在朝堂中坐起了冷板凳。
于是,这样一个本该权倾天下的右相,逐渐成了京城真正权势那一拨人眼中的笑话,背后戏称之为一个有名无实的右相。
于大奉王朝骨子里流淌着征服血液的天子来说,虽然对周鸿章谈不上多少讨厌,但是绝对说不上几分信任,看在对方那半个“顾命大臣”的身份上,总算保留着几分尊敬,或者说是礼貌他保持着这个右相之称。
在真正事关天下军政要事之时,多半就在天子那座称小朝堂的书房内几人商议决定了,天子与左相叶楚才后会不约而同地忘记通知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