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是可知:所谓魔与佛与道,虽然殊途,但终究同归。不知殷门主意下如何?”无悔禅师缓缓捻动着念珠,宝像庄严间唇角轻勾,便如释迦摩尼拈花一笑,有说不尽的深意与道意韵然。
反观殷离歌,虽是五心向天正襟危坐,神情肃穆,却有岑岑的冷汗自额上不断渗出。他虽已封闭了五感,但无悔的声音却似流水般无孔不入,不断地钻进他的耳中、心里,意图扰乱他的道心。他不断地运功抵抗,却也已然是强弩之末,也不知还能撑多久?
倒是在一旁陪太子读书的张屠自觉受益匪浅,诚挚地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听大师讲解之后,张某方知往日自己所思谬误之处。张某原以为佛道虚伪,不如魔道更随心。却原来,虚伪的不是佛道,而是传道的人。”
无悔道:“道乃本源、乃自然、乃天地万物、乃芸芸众生,非一家一派之言可概。无论道、佛、魔,道的终究皆是超脱、是逍遥、是随心、是自在。”
这一句本是天地至理,便是一心抗拒,恐为天魔之道侵入心隙的殷离歌也不由暗暗赞同。
无悔若有若无地瞥了他一眼,又道:“但这世间之人千千万万,灵慧者几何?有道心者又有几何?大多愚昧无知、汲汲营营、庸庸碌碌罢了!因而,世间贪、嗔、痴、恨不断生出,相互纠缠,个个都不得超脱、不得逍遥。因而,要解救他们,少不得要十些雷霆手段。道家有玄门护法,佛家亦有怒目金刚,便是这个道理。”
殷离歌终于忍不住睁开了眼,问道:“可前路多艰,世人不能自救又不愿被救,又该如何?难不成,就要眼睁睁地看着这世间酿为苦海么?”
无悔道:“殷门主何必纠结?待到得大自在之日,世人自会醒悟。”
只一句,便使殷离歌眼中放出了灼灼的光芒,拱手道:“是殷某着相了。多谢大师指点!”
无悔淡淡道:“不必。”他眼中无喜无悲,渺远又不可琢磨地望着不知名的虚空,幽幽道,“贫僧也想看看,待这婆娑世界变作琉璃世界,佛,又会如何?”
——佛祖啊,你说我渡世成执,是错,是魔。可是,凭什么生在婆娑世界,便要承受软红十丈之苦?我偏要这青天换日月,誓要将婆娑变琉璃,让你看一看,我才是对的!
殷离歌的眸子越来越亮,忽地纵声长笑:“大师说得好!以往殷某虽有渡世之心,却一直渺渺茫茫,不知前路。今日大师之言,却是点醒了在下:将婆娑红尘变作清净琉璃。这样一来,这世间便不会再有压迫、不会再有不公、不会再有欺骗、不会再有龌龊、不会再有污浊!”
他每说一句,气势便更增一分。待最后一个音落下,便觉有什么滞楛猛然断裂,是“咔”的一声轻响,也是洪钟大吕,“嗡嗡”有回声。他的身上泛起一道又一道金、红交错的光芒,般若秘境中的灵气如突然得到了指引般蜂拥而来,争先恐后地自他周身四万八千个毛孔中挤入,冲刷过经脉,便老老实实地安营扎寨在丹田。
或许是千年,又或许是一瞬。
也不知过了多久,殷离歌终于睁开了眼。
无悔依然坐在那里,念珠轻转,无喜无悲;张屠也依然坐在自己身旁,目光一如既然地凝在无悔身上,仿佛在看他唯一的信仰!
转过头来,万物在眼前都清晰了不止一度。以往看不见的细微枝节便如滚烫泼雪般清晰明了、一目了然。
无悔道:“恭喜殷门主,得证太乙金仙之道。”
“太乙金仙?”殷离歌迷茫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这世间,不是不能再有太乙金仙了吗?”
无悔反问:“何为能?何为不能?施主着相了。”他微微垂眸,掩去瞳孔中的晦暗,便如一个诚诚长者般,殷殷相慰。殷离歌明知他不怀好意,却仍是不由自主便被他三言两语抚平了心绪,失笑道:“大师说得是,既天意如此,殷某又何必纠结?”
天意?呵!
无悔暗暗讽笑一声,暗道:若你当真知晓天意叫何归何从,可还会顺应天意?
他悲悯地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竟当着殷离歌的面,颂起了《往生咒》。
殷离歌面色微变,但他虽已是太乙金仙,却还是看不透无悔的修为。因而,明知无悔是恶意诅咒,他也只得咽气吞声,连在心底回敬一二都不敢。
须知天魔最是擅察人心,无悔的修为又不知高他多少,他怕自己一个念头被无悔察知,再横生枝节。他已被迫听了三百年的天魔之道,其间数次都忍不住为无悔之道所吸引,但残存的理智又将他拉了回来。
——北洲之地虽称魔道,可说到底还是天道之下的产物,与域外魔族截然不同!殷离歌是不知晓无悔与张屠二人使了何种法宝,竟能在天道之下完好无损,反正他是没有这等逆天之物的。若一不小心当真入了天魔之道,非但有九天魔雷降下,天道更是会想方设法地置他于死地!
再者,他可不是孤家寡人一个,还有浮屠门这稳步上升的诺大基业在,若被天道惦记上了,可就十分好玩儿了。
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