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败我雅兴，给我站出来！”酒楼主人的声音因为愤怒听起来已经不像在呵斥，而是在嘶吼了。

“是我。”随着话音，高渐离出现在厅堂口外。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高渐离的身上，紧接着又都转向了酒楼主人，因为他们发现，这个人就是酒楼的一个酒保。他们想要看看，酒楼的主人有何反应。

“宋成，你疯了不成，胆敢在我寿诞之时败我的雅兴，莫非你不想活了？”

高渐离摇摇头，“非也。非是我要败您的寿宴，实在是筑音太过难听，我怕污了众位宾客的耳朵，故才摔破酒坛，以此来阻止筑声。”

此言一出，非但主人狂怒，就连那位自邯郸远道而来的筑师也发了怒。“你说什么，你一个下贱之人，居然也敢出此狂言。”

“宋成。”酒楼主人此时已经声嘶力竭了，“我听其他下人说起过你，知道你有一把筑，想来也曾经是击筑之人。但你知不知道，这位筑师乃是邯郸城击筑第一高手，就凭你，也敢妄加评论吗。”

高渐离也不答话，径直走上厅堂，走到那位筑师的面前，“先生方才所筑名唤‘喜相逢’乃寻常的祝寿之调。此曲虽简单，但也有几个难处，一是在第二小段末尾要有一个高亢的羽声，以激发大家的酒兴；二是在最后一段的中间，要有一个宫声和商音的共鸣，以表达大家对主人共同的和声，只可惜，你身为邯郸第一筑师，这两处都走音了，你可承认吗？”

众宾客和酒楼主人听高渐离说的头头是道，目光不由自主的都望向这位筑师，想看看他如何驳斥高渐离。但见这筑师听完高渐离的话，脸上气色先是由红转白，最后是一片晦暗之色，想是心情也由最初的激动转为失望，进而又转到沮丧之故。众人正自不解，却见这筑师呆呆注视着高渐离半晌，到最后站起身来，对高渐离一揖到地，“先生所言极是，在下有眼无珠，不识先生大名，还请赐教。”

这一下满座皆惊，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实不知这局面又该如何化解。

酒楼主人看看那位筑师，又看看高渐离，实难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高渐离躬身答礼，“在下高渐离。”

这句话一出口，众宾朋还不觉怎样，可那位筑师却蹬蹬后退几步，大瞪着双眼看着高渐离，“先生莫非就是昔日燕国第一击筑高手，易水河畔送别荆轲的那位高渐离吗？”

“正是在下。”

见高渐离亲口承认，所有人突然都闭口不言。荆轲刺秦的事发生的没多久，可谓众人皆知，燕赵之地每个人都知道燕丹白衣做孝，易水河边送荆轲的事，每个人也都知道，是高渐离席间抱筑击声，为荆轲壮行的事。而今那传奇之人就站在自己的身边，众宾朋还是难以想象，这瘦弱的身躯下，竟能击出那绝世的筑声。

那位筑师躬身对高渐离道：“先生见教的极是，在下不久前身染重病，以致家中贫寒，因贪念这家主人的重酬，这才抱病而来，实指望可以蒙哄过关，不想被先生察知，实在是羞愧难当。”

高渐离笑笑，“我听你击筑，音虽重但腔不鸣，就知道你可能有问题了。听你一说，想来是你大病未愈的缘故了。你其情虽悯，但若想成为击筑高手，我辈中人当需正心诚意才是。”

“先生所言极是，在下日后绝不敢妄为。”这位筑师说着，倒退数步，在厅堂口再给高渐离施礼，然后才敢转身匆匆而去。

酒楼主人看看高渐离，又看看堂中众多宾朋，站起身拱手道：“先生大名如雷贯耳，不想屈身我处，实在是让在下汗颜。”

高渐离摆摆手，“您不必如此，这是我自己愿意的，与您无干，我还得感谢您这些时日对我的照顾呢。”

“不敢、不敢。”酒楼主人连连摆手，“既然先生现身，敢请先生能否再次击筑，也让我等一饱耳福？”

高渐离想了一想，“恭敬不如从命，只是请众位稍等片刻，容我更容、善衣，取匣中之筑。”

“先生请便，我等愿意相候。”酒楼主人说着，赶紧吩咐其他下人，按照高渐离的要求准备东西。

不多久，一张新的几案被抬上厅堂，下人跟着焚起一炉香。香烟缭绕之中，沐浴、修容后的高渐离一身白衣走上厅堂。此时众人已经闭目不言，静等筑音。高渐离缓缓落座，眼前似乎又闪现出易水河畔荆轲驾车西去，再不回头的决绝的身影，一滴泪划过脸颊，“锵”的一声，悲凉、高亢的筑音再次在厅堂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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