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跑进嬴政的寝宫时，内侍、御医已经乱成一团。

第一眼，李斯就望向皇帝龙榻旁那张小几，那是平日用来放置药碗和食水的地方。一尊青铜冰鉴就立在小几的一角，冰块溶化后散发出的丝丝凉气透过冰鉴下半部分的小孔，缓缓地释放出来。

李斯的心通通地跳个不停，一瞬间他似乎也有了幻象，觉得秦宫之中根本不是什么内侍与御医，全都是手执利刃，要来刺杀皇帝和自己的凶手。内侍和御医平日里恭谨、顺从的脸此刻已经变得满目狰狞，想来是压抑太久，终于可以完全释放的缘故。

嬴政躺在龙榻上，已经气息微弱了。

听到内侍暗夜中的呼喊，李斯已经知道不好了，他内心清楚，自己不敢想象的事终于发生了。

那名御医也意识到危险临近了，怔怔地看着李斯，不知道如何是好。李斯拍拍他的肩膀，做了一个自己事后想来都是十分大胆的决定，“隐姓埋名，逃命去吧。”说完，迈开大步，直奔皇帝的寝宫而来。

“把一切不相干的东西拿走，所有人撤下。”李斯大喝了一声。

赵高看了李斯一眼，没有说什么。寝宫内忙乱的内侍、御医听到李斯这一声呼喊，不由自主地都退了下去。

“把这个青铜冰鉴也拿出去。”李斯手指着小几上的那尊青铜冰鉴，对内侍传话。

赵高又看了李斯一眼，依然没有说话。

所有的人，所有的东西都撤下了，寝宫内只有赵高和李斯两人。李斯看看赵高，真想质问他青铜冰鉴是怎么回事。皇帝东巡，一切事物都是你赵高打理的，而今龙体有恙，这个责任是不是应该由你赵高来负。但李斯看到赵高眼中阴冷的眼神，不由得心中又是一惊。他依稀记得，跟随东巡的公子胡亥每天都会向皇帝问安，好像也是他提出来为了给皇帝消暑，应该在御车中使用青铜冰鉴的。

李斯不敢再想了，那可是弑父呀。胡亥年纪还轻，怎么会做出这等事。不是胡亥又会是谁呢，难道是赵高，他可是胡亥的师傅，难道是他利用胡亥的年幼无知，怂恿胡亥做出这等事？或者是胡亥根本不知道实情，是赵高利用了他的孝心。

李斯心乱如麻，他不愿再想了，毕竟皇帝还在。

“陛下醒来，陛下醒来。”李斯守在病榻前，不停地轻声呼喊。

或许是感受到了李斯的呼唤，紧闭双睛，昏沉嗜睡的嬴政忽地张开了眼睛。当看到病榻前满脸关切的李斯时，嬴政略显僵硬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笑容。

“李卿来得正好，取笔墨绢帛，朕要写遗诏。”

李斯心如刀绞，但他知道此时乃是决定大秦谁来继承的关键时刻，因此不敢怠慢，只得强忍伤悲，将笔墨绢帛取来。

嬴政的精神似乎好了一点，他看看赵高，又看看李斯，“朕本想回到咸阳后从容立嗣，不想天意难违，让朕从赵国出发，最后又留到赵国，想来冥冥中自有天意，非人力可以强求。国不可一日无君，两位卿家都是朕的股肱之臣，想来朕的遗愿你们可以替朕去完成。”

李斯、赵高听到这都是泪如雨下，但他们不敢应声，只是轻声回应，“望陛下保重。”

嬴政苦笑，“不知道徐福那边怎么样了，就算他能求取仙药，看来朕也等不到了，实在是可惜。”

李斯还想再说点什么，嬴政轻轻摇头，“不用再讲了，朕方才在梦中已经见到了我的那些亲人。”

赵高轻声道：“陛下莫非看到了先王。”

嬴政没有应声，但李斯明白，嬴政看到的绝不是什么秦国先王，他看到的一定是他的生母赵妮、姨母赵雅、堂姐赵倩，以及其他的什么人，或许这里面还包括远在塞外的项少龙。

“朕的心意丞相已知，就烦请丞相代朕书写吧。”

李斯一惊，战战兢兢地道：“陛下，陛下万年无期，臣，不敢写。”说罢，竟是叩拜于地。

“卿勿多言。”嬴政缓了一口气，“速速写来。”

“遵命。”李斯应了一声，赶忙取过绢帛铺在旁边的小几上，同时开始研墨。

此时嬴政似乎又回到了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执掌权柄，踏遍万里河山的鼎盛气势，一言一字地道：“公子扶苏见诏，速回咸阳主丧，军队交由蒙恬统领，万勿轻动。”

李斯笔走龙蛇，刹那书就，然后双手捧着，呈给嬴政观看。

嬴政似乎耗尽了最后的一丝力气，并没有将这份遗诏接在手中，而是任由李斯捧着，看了一遍。

他轻轻点头，“很好，赵卿，速取玉玺，盖印玺，封诏。”

“臣领旨。”赵高应一声，躬身退后，准备去取国玺。

只要将镌刻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大字的国玺盖在这份诏书上，然后装入竹筒用火漆封好，就可以派人用八百里加急的方式传送了。

嬴政看着赵高，看着他取出了象征无上权利的国玺。他也想亲眼看着赵高将国玺加盖在自己的遗诏之上，但他实在太累了，累到连最后的等待都支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