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耳告诉陈胜,说秦国无道,占领了人家的国家,毁灭了人家的社稷,断绝了人家的子嗣后代,还榨干百姓的民力,掠尽百姓的财物。将军您在大泽乡九死一生之地不堪忍受秦的暴政,不顾自己的生死首先揭竿而起,誓要为天下人去除秦的残暴,这是天下人都翘首仰望的事呀。如今全天下都等待着你去解救他们,不想将军您刚刚打到陈地就要称王,这就与您当初的口号相违背,无疑在天下人面前显露出自己有私心,我私下为您的取向所不值。如果将军您能听从我的意见,我希望将军不要称王,趁秦二世还没有来得及动作,赶快率兵向西挺进,同时派人去拥立原来六国的后代,让他们作为您的党羽同时给秦国增加敌对势力。秦国的敌人越多,它的力量就越分散,我们的党羽越多,兵力就越强大,一旦形成这样的局面,我们就用不着在辽阔的旷野荒原上与秦军互相厮杀,也不存在强攻坚守不出的县城,轻松就可以铲除暴虐的秦国,然后占据咸阳向诸侯发号施令。各诸侯国本已灭亡,如今在灭亡后还能得以复立,他们自然对您施加的恩德感激涕零,到时必定听从您的召唤,如能这样,将军您就可以轻松实现自己的帝王大业。倘若您现在只在陈地称王,恐怕天下的诸侯就会懈怠而不会相从了。
听完张耳的建议,陈胜是半晌沉默无语。这份建议他不是没有听进去,只不过陈胜有他自己的考虑。原来在召集陈县宗族父老、氏族豪强共商大计之前,陈胜曾经和吴广、蔡赐私下商讨过这个问题。蔡赐的意见很坚决,国不可一日无君。他告诉陈胜,如今您的部属已经发展到几万人,他们被不同的将领所统领,如果没有一个明确的目的,没有一个明确的领导怎么行呢。您的部下自然会跟随在您身边,但他们的部曲对您就没有那么深的感情了,他们只会为自己的首领考虑。倘若您在陈县不称王,您的部下就没有一个共主,自然也不知道今后的方向到底在哪里,是这么乱打下去,还是守住现有的疆土自保呢?此外,您不称王,天下的百姓也就没有了追随的方向,一旦六国权贵趁势复国,天下百姓必定分崩离析,寻找各自的属国,到时候谁还会帮您呢。
吴广对是否称王倒是没什么兴趣,虽然自己名义上是与陈胜共同领导这支队伍,但在他的心中对陈胜还是非常尊重的,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和陈胜平起平坐。杂家那部《山海之经》帮了吴广的大忙,由于里面记载的路线非常详细,吴广已经拟定好了后续的进军路线,只等陈胜拿定主意就领兵西征。
陈胜知道吴广的心意,对他的态度也是满意的,知道他不会阻挠自己。在陈胜的心中,其实还是很想称王的,作为一介平民,他太渴望能够成功了,并且希望这份成功能够得到其他人的认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也确实是他的心里话,苏秦逆袭成功的例子对他的刺激实在是太大。
苏秦不过是鬼谷子的门下,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不过就是学会了纵横之术,就由原来的一介平民一跃成为决定天下走势的卿相。要知道苏秦不是哪一国的卿相,而是佩赵、魏、韩、燕、齐、楚六国相印,凡是一言而决。在他的倡导下,六国歃血为盟,一份合纵书投进函谷关,秦国十五年不敢东进。苏秦回周省亲时高居驷马大车,六国君主赐钱财无数,非但他的乡邻相约伏道而迎,就是他的母亲、嫂子也只能跪接。
陈胜出身寒苦,其所在的农家由于代表农民阶层利益也不被权贵阶层所认可,从他懂事起,他就知道像他这种寒门子弟想要出人头地几乎是不可能的。但越是如此,陈胜就越想得到成功,想要以此证明,世上并不是只有苏秦那样的途径才能成功,如他这样,同样会受万人敬仰。他不但要自己成功,还要光耀门楣,同时将农家发扬光大。
张耳的计策听起来可行,但其中有一点陈胜实在是没有把握,那就是如果自己不首先称王,转而扶立六国的后代复国,那些身居高位的六国权贵凭什么会听命于自己呢。论出身,人家是王室后裔,自己不过是闾左之徒;论号召力,人家原本就统治过万千子民,自己则几乎无立锥之地;论名号,人家一旦复国必然称王,自己则一无所有,我到时候又有什么资本让人家对我俯首称臣。还是蔡赐的话对,不要说那些六国权贵,就是自己身边这数万兵马,如果没有一个统一的名分,人家恐怕都不会听命于你。
陈胜望望一直期待的张耳、陈余,“二位先生金玉良言胜受教了,只是兹事体大,我还要回去与众位兄弟商议才行,烦请二位先生先在此安顿,等候我的消息。”
张耳本以为陈胜听完自己的一番话就算没有茅塞顿开的感觉,至少也会欣喜不已,不想陈胜面沉似水,竟没有丝毫的欢喜之色。
陈余看出来张耳有些尴尬,也知道方才这番话其实是张耳反复研究天下大事的肺腑之言,倘若陈胜采纳,就算不立即加封张耳成为另一位上柱国,至少也会给个其他重要的职务。而今陈胜没有任何表示,只是说要与众人商议,要他们等候消息,陈余就知道陈胜并不想采纳张耳的计谋。
陈余拱手,“此事干系重大,将军自然要与众位英雄商议,我们就静候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