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空一回到净因寺,便独自上了思过崖,整日整日坐在上面念经打坐,种菜劈柴。收到小沙弥本慈的描述,子虚重重叹了一口气,起身来到了思过崖。
刚刚爬上思过崖,远远望去,看见觉空独自坐在崖边,他就静静的坐在那,老僧入定般的坐在那,手上拿着念珠,口中喃喃有声。白色僧袍被崖底的风吹得臌胀飞扬,无边落叶环绕他翻卷飞舞,落在他肩上,落在他袍上,他却好似不为所动,犹如一尊雕塑一尊菩萨,那样的超凡脱俗。子虚微微颔首,他这个弟子,一向都是这般优秀,这般超脱。只是可惜……想到了什么,子虚摇摇头,提步走向觉空。
“觉空。”子虚在觉空对面坐下,开口便问:“在思过崖的这段日子,可思出什么了没?”
觉空睁开眼,沉默许久,道:“空。”
子虚捋了捋白须,颔首道:“既然悟出来了,即日便下山回寺中吧。”子虚替觉空拂去肩上枯叶,道:“回去吧。”
“师父。”子虚刚要走,觉空却开口了,许是许久没说话,他的声音带着异样的醇厚低沉:“师父,弟子上有一事不明,请师父指点一二。”
子虚复又坐下来,道:“何事?”
觉空低垂着眉眼,盯着手中念珠,沉吟许久,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道:“空,一切是空,鲜花,树叶,生命,飞燕……他们来过这世间,不过匆匆一场,最终都会消失,故所有都是空。可是,师父,既然一切是空,那我们存在世间又有何意义?您常说,我们来到世间,是替佛祖渡一切苦难,一切苦难者,可是,如一切为空,我们所渡何物,能渡何物,又该如何渡?”
子虚并未即刻回答,而是转头看向崖下蒸腾的白雾,白雾如沸腾翻滚的水汽,争先恐后往上涌,可不知为何却永远看不到它们往上升,永远保持在那个高度,即便稍稍升高,下一刻也会下沉,好似永远也不能再高了,偶有随风升至再高处,可转眼间,它们却像凭空消失了般,再不见踪影。
“有何意义?”子虚伸手挥了下飘散上来的氤氲白雾,看着是一团白白的,可一伸手,却什么也捞不上来。这样浅显的道理,觉空日日对着这蒸腾白雾,竟然没看透。子虚自嘲般的笑了下:“觉空,你给为师分析分析,如果一切皆无意义,那么,你为何要唤老衲师父?为何会有喜怒?为何修炼如此多年的金眸会破功?你唤老衲一声师父,是因为记挂老衲养你的恩情,人有喜怒,这源于你的初心起伏,就如山下居民夫妻团聚,含饴弄孙,三五好友相聚…………这都是存在的意义,至于你的金眸,在破功的那一刹那,觉空,你当时的心情,又是如何?”
觉空低下了头,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金眸是在何时消失的。又如何会知道……
“觉空,为师从未想到有一天,你会问这个问题:所渡何物?如何渡?”子虚转头看向觉空,目光中满是不解,道:“觉空,你的心,怕是已入了俗世吧。”
这下觉空却不再是低头不语避而不答,铮铮道:“入了俗世又如何?师父曾说,渡人当推己及人,可如果心不在俗世中,如何渡俗世中人?又如何推己及人?”觉空一口气将心中所想一吐为快,他没有看子虚的反应,不消说,子虚定是一副失望之极的模样,可他没有给子虚说话的机会,继续道:“师父,既然一切为空,我们为何不能置身于那么俗世也为空,我们常说,遁入空门,那为何我们不能…….”
“觉空!”子虚大声喝住觉空,眼里不再是不解,而是失望,不可置信,不可置信到嘴唇哆嗦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你想还俗?”
觉空垂下头去,并不回话。
可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子虚闭眼自嘲般的笑笑,许久,他长叹口气,睁开眼,道:“在很久以前,有个名叫凤姒儿的小施主曾跟为师说过,你是一个有悟性有慧根的天才,她还说,只要你好好修炼,你很有可能是本寺千百年来唯一一个圣身成仙的人,圣身成仙,那是千万年来所有人想都不敢想的事。后来,事实上也证明了这一点,你确实有慧根有悟性,并未辜负为师的一番苦心。可是,那位小施主还告诉为师,切不可让你与妖魔沾边,可是,我们是佛门中人,如何能不与妖魔沾边?为师放你下山,原想让你去历练历练,早早悟道,可从未想到,你竟然……”子虚好似说不下去了,觉空不忍心,看了眼子虚,他只觉得,子虚就在刚刚这一瞬,仿佛苍老了数十倍,他的背一下子驼的直不起来,他的眼,何时变得如此浑浊,他的脸上,皱纹好似瞬间多了许多。
觉空不忍,开口叫了句“师父。”
子虚抬手拦住他,仿佛用了一生的力气,才问出口:“你想还俗吗?”
觉空沉默,再沉默许久,摇摇头,道:“是弟子胡言了。”
得到此答案,子虚并未觉得轻松,他艰难的撑着膝盖起来,缓缓往山下走,走了几步,喃喃的念了一首谒语:“来时一丝不挂,去时一缕青烟。心有一切有,心空一切空;心迷一切迷,心悟一切悟;心邪一切邪,心正一切正;心乱一切乱,心安一切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