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答案呢？”

她狭促地看向这个少年，唇角上扬一个细微的角度，安静地等待身侧离她极近的孩子的回答。

秦王政挺直傲然完美的身躯，从容不迫地直视他那双依旧失礼的眸子，燕策尚未行冠礼，脸颊太过稚嫩，一缕缕黑色长发随意垂落，简单朴素的衣衫看上去没有半分身为王族的尊贵。

如果不是朝会上那次意外的刺杀，她可能永远都不会注意到这个不起眼的质子。

看着燕策，她不自觉地想起扶苏，动人心魄的精致容颜染上一抹无奈的神色。

如果扶苏的胆魄能稍微朝这稚嫩少年靠齐的话，或许也就能让她稍稍放心，秦王也能短暂摘下冰冷的面具。

可惜，那孩子性子还是太柔了。

月轮映照下，枝丫与夏叶的剪影随风在殿下石阶边缘摇曳。

燕策觉得今天有点热。

的确是热。

辅佐扶苏公子这个任务是传说级别了吧，可奖励也是传说级别的，无论什么要求都能提，那可不可以……

燕策现在明显感觉到了来自罪恶深渊的诱惑。

本能地在考虑任务条件达成后的奖励究竟要什么，想法逐渐变得可耻。

飘飞的思绪已经搭载小车，头也不回地往枫叶曼舞下金黄一片的秋名山飙去。

真的什么都可以吗……

嬴政轻轻地弯下身，将胳膊交叠驻在栏杆，单薄的黑色华服勾勒出傲人的身材，淡去了君王的威严，如邻家姐姐般扭过头打量一会暧昧地笑一会自我谴责的孩子。

王是孤独的，走着一条永无尽头的王道，臣子可以追随，但不可并肩，某种程度上王也是最可悲的，没有任何人敢去理解。

千山万水，皆是独行。

但出乎意料地碰到了个看似尊敬实则并无君臣尊卑观念的孩子，漫长寂寥的人生中算是添了些难得的趣味吧。

每一个表情，每一丝细节，全部落在她的眸中。

对美的事物本能地追求，对生出冒犯她的念头而感到自愧，真实到了极点的人。

暂时卸下王的孤傲后，她恬淡地笑道：“想到了什么？”

“……你。”燕策看了看嬴政，满脸纠结地说道。

“……”

嬴政微微一怔。

下一瞬。

她抚住额头，脸上满是无可奈何的笑意。

“哼哼哼……寡人该说什么好？诚实，还是狂妄？”

笑声中并无责怪的意味，在她看来燕策还是太年轻，朝会时对她说出的那番话虽然惊艳，但心智方面还是太过幼稚。

在王的眼中，即便是燕国公子也只是个普通的孩子，她又怎么会过分较真，今天看到一件完美的宝物想要得到，或许转过天来心思就变了。

终究是个孩子而已。

若能让他提起些动力去实现微乎其微的可能也不错，即便嬴政本就对燕策没报希望也不由自主地生出丝许期待。

嬴政半开玩笑半认真似的说道：“寡人就将扶苏托付给你，可以吗？”

“我觉得可以试试。”

燕策尽可能避开嬴政的视线，低声回应。

女人得到少年的保证后便换了话题，勾了勾唇，仰头漫天繁星，问道：“寡人再问你，头顶的诸天寰宇与地上战火弥漫的世间相比，哪一个更值得去追寻？”

“是世间，世间精彩半点不输灿烂星汉。”燕策望着嬴政回道。

“今夜月圆，要多待一会儿么？”嬴政扬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

月色洒在袖口，龙形纹路若隐若现，宛若披上一层朦胧而梦幻的外纱，衬托得那对瞳孔格外耀眼。

燕策望向她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柔的侧颜，不觉愣神，“好。”

嬴政点了点头，认真说道：“那你就多待一会儿吧，寡人有事就不陪你了。”

说吧，她慵懒地伸了个懒腰，简单舒展完身体便抿着嘴角朝寝宫方向走去，没有一丁点儿要陪燕策一起看月亮的打算。

被套路了。

月亮有什么可看的，一个满是撞击坑的死寂星球而已，哪有人好看。

完全陷入呆滞的燕策看着秦王远去的背影。

“……”

夏夜重归于宁静，天色已晚，原来已经过了很久。

燕策意外觉得待在咸阳也不错，一个是咫尺却胜似天涯的孤独现代世界，有终年不曾联系的亲戚，算不得志同道合的同窗，以及一间孤零零的，远称不上是家的房子。

一个是天涯却似咫尺的秦之时代，没有现代的繁华与便利，却能够见证华夏史上最为恢弘的历史。

想到这，少年眼神竟变得有些异样，先前空腹感引起的饮食冲动少了大半，也没有什么吃东西的欲望了。

踩过石阶，穿过深邃到一眼看不见尽头的走廊，燕策现在只想要甜美地睡一觉，等到转过天来又是美好的新生。

宫殿转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