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策微笑着回道:“当然没问题,扶苏。√”
“恩。”
扶苏用力地点点头,露出甜美的微笑,她终于交到了第一个朋友,悄悄观察着燕策的表情,发现并不是所谓的敷衍,心情小小地雀跃了一下。
“对了,扶苏,你刚才打算去哪来着,用不用我送你?”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还能去哪。”女孩眨眨眼睛,脸颊布满了迷茫的色彩。
“哦,这样的话你慢慢想,想好我送你去,我先睡一会儿,我是真的好累啊,好困……”
燕策全身酸麻提不起力气,勉强挪动两下以一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树下,眼睛渐渐眯起,脑袋也随之越来越沉。
“哎,这么累啊?而且还是真的睡着了呢。”
扶苏莞尔一笑,戳戳少年的脸蛋,发现真的睡着了,正巧无事便与少年一同靠在树下,环住双膝,闭上双眸轻柔哼着古朴的歌谣,好让少年睡得更舒服些。
女孩望着雨后湛蓝如洗的天幕,低声道:“希望能成为像她一样厉害的人呢。”
……
……
咸阳主殿。
这次与往常不同的是,所有任职文臣武将全部到场,这次秦王的死命令,便是重病将死也得死在咸阳主殿内,所有人的注意力汇聚在王座上的美人身上。
玄色华服包裹出高挑完美的身材,鸦黑色的长发整齐披散至背后,修长的双腿交叠而坐,女人食指不时敲击扶手的声响幽幽回荡在庄严肃穆的王庭。
不少臣子担心秦王会因刺杀的事迁怒,眉宇间流转着担忧与谨慎的意味。
出乎意料的,轻便的短靴踩在台阶,嬴政一步步走下王座,迈步走至王庭正中,群臣俯身,而她没有丝毫停留。
她走过殿外,沐浴着和煦的光,衣襟点缀淡金的云雷纹折射出别样辉光。
华装伫立,沉默地俯瞰雨后初阳的盛景。
参差不齐的枝叶间,婆娑的花影,疏落的飞虫,以及无垠天穹下于这方乱世艰难求存的芸芸众生。
平凡的,美丽的,尊贵的,卑贱的……一目了然,渺小得到了可怜的地步。
她勾了勾唇,道:“尔等说,百年千年后寡人的子孙后代,天下人的子孙后代在史官著写的竹简上瞥见寡人的功过会不会唾骂一声暴君,六国史册又会如何编排寡人?”
其中便有臣子回道:“王上英明定能享千年万年之寿。”
她嗤笑道:“骗谁呢。”
“千年万年的那是龟,对了,右史这句话不要记在史册上。”
“诺。”
负责记述君王言行的右史俯身恭敬回应,满是褶皱的苍老面颊忍不住泛起微笑的痕迹。
秦王玩笑话方落,不时响起三三两两的讥笑,刚才拍马屁的臣涨得脸色通红,顿时羞得想死。
空气中的凝重不安消散了许多。
她淡淡吩咐道:“上酒。”
很快,侍从们依次俯身进入王庭,端着酒盘停在每位大臣的身侧,其上放着酒樽,弥漫的香气仿佛萦绕在巍峨恢弘的咸阳宫上空。
素手执起一樽酒,澄澈的酒液一滴一滴洒在殿外。
她朗声道:“这一樽敬给古往今来埋骨他乡的秦军英魂,敬于黑暗中,彷徨中无怨无悔铸我秦国的无名忠士。”
第一尊酒敬忠魂。
百余年前,列国卑秦,秦之命运俯仰由人,于是大秦子民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大秦将士抛洒热血,奔赴黄泉。
百余年后,谁能想到区区一个贫贱小国已然傲视天下。
世代为秦效忠的文臣武将们心脏中流淌的血液宛若烈火燃烧,然后是沸腾,激扬的声音压抑在嗓子中,牙齿紧咬。
当所有人的视线汇聚在那道要撑起天地的身影时,武将行列中一位立在不起眼角落的老人默然不语,脸颊上已经挂满了皱纹,虽然年岁已大,但精神矍铄,不输给任何武将。
他浑浊的眼瞳依稀隐含着一丝泪光,不禁攥紧了手掌。
素手执起第二樽酒,缓慢撒在殿外。
她朗声道:“敬先君克己勤免,弱小时不甘随波逐流,强盛时不忘大秦之志。”
威严的声音回响在群臣耳畔。
无数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她……
天穹下玄色旌旗飘扬着,无数颗炽热的心脏激烈跃动着,连带着胸腔都为之振荡。
在秦王政心中秦之忠士的地位要大于先君,虽是大逆不道,但却无人肯指责,无人愿指责,希望有追随至死的那一天。
取下第三樽酒,她淡淡说道:“这一樽,敬自己。”
黑发女人扬起嫩白的脖颈,将酒樽中的酒液一饮而尽。
她是暴君么?当然是,对于六国来说,她就是不折不扣的恶棍,败类,一切暴虐的象征。
这一樽酒,便是敬给要背负一切罪业的自己。
这一樽,敬得起。
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