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热的声音顺着自函谷外卷来的万里长风在咸阳上空凝聚成一股呐喊,其蕴藏的信念与意志宛若要冲破天穹之巅。
足以撑起天地的胸襟,正是我等要效忠的王啊……
臣子们相视一笑,举樽相撞。
久违燃起的热血与灵魂碰撞,垂垂老矣的精神恍惚间突破漫长岁月的束缚,陈暮之年的颓然与保守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挺直佝偻的脊背,回忆少年时的狂气。
碰杯!
清冽澄澈的酒液饮入喉中,熊熊烈火在咽喉燃烧到了心脏,再烧至四肢百骸,身体每一个角落,火越烧越旺,几乎将所有杂念全部燃烧殆尽。
大丈夫生世能会几时?这是最辉煌的时代,这是最壮阔的史诗。
不醉不归!
这是王的命令。
干杯,为了六尺黄土下长眠的无名忠魂!
干杯,为了心底宣誓付出的国!!
干杯,为了我们至高无上的陛下——!!!
“想起来了啊。”
年迈的老人端着已然空荡的酒樽,怔怔地望着这一幕,许久许久。
他低下头,皱纹遍布的苍老面孔流转点点笑意,喃喃重复道:“想起了啊……”
余音落下,在欢呼中的王庭中轻轻回荡。
他依稀忆起年少时饮一盏浊酒,便策马奔赴黄泉杀场的风发意气,满是老茧的手抬起。
恍惚间眼前浮现出的是曾共进退的老战友们,或马革裹尸,或身首异处,而现在,他们在激昂碰杯!
每一丝细节,每一个神情,都是那么清晰。
他们在高呼大秦,万年!
已过知天命的年纪,老人却忍不住屏住了呼吸,湿热的液体模糊了眼角,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老人愚蠢地举起早已无酒的酒樽,缓慢而有力。
明知道眼前的只不过是假象!
明知道眼前的只不过是假象……
明知道眼前的……
碰杯!!!
这如同跨越了无尽时空维度的碰杯,斩断了真实与虚幻的界限。
九幽黄泉间,万万英魂骨。
愿魂兮归来,君无上天些!
下一刻。
昔日战友着我秦甲,或一脸坏笑,或严肃淡漠,或豪迈大笑,不约而同的是举樽相碰。
他们嘴角蠕动着,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一切如云烟般淡去,如同一场虚无缥缈的幻梦,耳畔回荡着的是群臣的高呼,老人缓缓放下酒樽,嘴角轻微扬起。
他听到了战友们临走前的叮嘱——
勿忘大秦之志。
重新避开热闹的王庭,回归于平静角落,他活得已经比绝大多数人久了,足够了。
“寡人的酒,不好喝?”
威严中略带沙哑的女声在老人身旁响起。
嬴政端着酒樽,伫立老人身侧,嘴角弯起似笑非笑。
侍奉过四代秦王,老人能知道身侧这位是不世出的英主,拥有可以容纳九州四海的胸襟。
老人淡去了一切祥和与平静,挺直脊梁,年迈的身躯透出犹如猛虎的气魄,浑浊双目充斥那股难以用言语解释的战意。
廉颇老矣,尚能策马一战。
他比老廉颇年轻好多,岂能退避。
他笑道:“非也,这的酒太少了!”
“只是老臣凯旋之时,可否再多饮几樽?”
酒,要多少有多少!
嬴政透过敞开的殿门,遥望高扬的玄色旌旗,她向群臣举樽,率先饮尽第二樽酒,霸气道:“寡人准了!”
“寡人定以此酒迎接将军凯旋。”
她渴望的未来不会远了!
群臣俯首,举樽敬秦王,举樽敬王老将军。
其间,君臣共饮三百樽。
右史被灌得差点胃出血,强行推开一众满身酒气的死醉鬼,无力地靠在墙侧,瞥见几个被侍卫满脸嫌弃着驾过去的王公大臣,唯有那个身着玄衣华服的黑发女人还能依靠着殿门远眺视野的尽头,淡金色的瞳孔中闪烁着深邃无比的复杂神色。
不愧是我大秦之主。
右史掏出一片尺牍,提笔在书案写道:
某年,某月,群臣奉秦王命,王庭大酺。
醉者如云,除以秦王,皆不复君子态。
然而正当史官快要写完最后一笔,准备回府将秦史记录完整时,嬴政走出殿外单手扶住栏杆,慢慢弯下腰,樱唇轻启,两颊涌出微醺的浅淡红晕。
下一个瞬间。
“呕——!”
“王上!”
“没事,咳咳咳……”
符玺令事匆忙扶住嬴政,掏出一卷绢布细致地擦拭着女人唇边的呕吐物,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准备带回去休息。
“……”
右史沉默片刻,默默掏出一根崭新的尺牍更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