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学舍外的令事小姐弯了弯嘴角,俯首小步跟在秦王后,渐行渐远。
“下课吧,明日不要迟到。”
非先生轻描淡写地如往常般吩咐一句后便宣布下课。
“恭送先生。”
扶苏与燕策挺直上身,行弟子礼恭送先生。
她淡然地弯腰收拾竹简,心底里一头雾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然而硬要说出来却又没法描述,心脏位置那份不祥的悸动不是假的。
非先生抬眸深深望向认真乖巧的少年,眉头紧锁,转瞬间又舒展开来,表情微妙,转而将目光投向另一位学生身上。
扶苏略微拘束地跪坐在书案前,准备等待非先生离开后再起身准备和燕策一同用膳,礼貌端庄的模样完全不像是个太子,反倒像个三好学生,礼仪方面完美得无可挑剔。
可惜了,终究是少了几分王者气度。
盛世还好,可这颜渊早死,盗跖横行的乱世中,这份纯良只会成阴谋家的玩具。
若想在这权利漩涡里搅弄风云,这女孩太过稚嫩了。
非先生思索一会儿,道:“燕策留下,夫子有事问你。”
扶苏紧咬嘴唇,膝盖悄无声息地轻撞一下少年小腿,白皙的手指扯了扯身旁少年的袖口,眉宇间流露出几分不安与担忧。
燕策凑到女孩耳垂,微笑着摸摸头,“没事的,等下我去找你。”
扶苏犹豫着是否答应,青涩的小脸蛋透着一丝不情愿,最终拗不过少年,缓缓起身行礼告退,整个过程一言不发,神情意外地凝重。
非先生叹道:“先进来。”
“好。”
燕策虽然不解,可他在这段时日的相处知道非先生行事处风干脆利落,不会做任何没有意义的事。
落日逐渐隐藏到山的另一侧,这片古老的土地即将沉浸在无边无际的夜幕内,习习凉风不时涌进学舍里间。
燕策环顾望去,书架,书案,床榻都堆满了书简,从里到外没有任何装饰,比起睡觉的房间更像是收藏书简的仓库。
“坐。”
“哦。”
燕策搬开书简清理出足以坐下的位置,抬头看着夫子清冷的容颜,准备应对非先生的提问。
无论是历史车轮的必然走向,还是不同政治体系的利弊阐述,君主立宪的可行性,以及新时代的三权分立,经济基础对上层建筑的概述,他多少还是留下些记忆残渣,想要和这时代的圣贤交流下还是没有问题的。
“……”
非先生想开口问,但一时间竟发现不知该怎么问,秦王对这孩子的态度不大对劲,并不完全像是看待一个孩子,好像掺杂着某些她看不懂的情绪,复杂到无法言喻。
不管怎么说,燕策,扶苏都是她的学生,她便需要为两人一举一动负责,有任何不对之处理应提点,从政治方面考量,燕策可以成为中和朝堂各方势力的王族守护者,从情感方面,两个孩子关系也不错,不会过分排斥联姻。
当然最终的一点依然是燕策是秦王为公子准备的王夫,虽然还没实锤,但根据秦王不曾制止的流言怪异行径思索,这概率已经达到五成。
剩下的只差秦王最后点头,五成概率便成了十成。
哪怕为了学生的未来着想,她也应当稍微提醒下这孩子不要与秦王走得过于亲近,久言必有失,万一触怒秦王的话,扶苏唯一的朋友可能就彻底没了。
可这种话,身为夫子也是囚徒的她如何去说,怎么去说。
“夫子?”燕策轻唤道。
她犹豫了好一阵,容颜清冷如故,手中竹简上端轻轻抵在唇下,淡淡道:“不在。”
一时间,燕策不由得愣住了,他思索许久,正了正脸色,以晚辈身份行礼,试探道:“非先生?”
韩非坐在床榻边缘,抬眸继续道:“也不在。”
“此间有一只没有未来可言的笼中鸟,你说这笼中杜鹃啼血是为了自由么?”
韩非轻轻摇晃手中竹简,歪了歪头佯装思索的模样,自顾自说道。
清冷的脸颊流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笑意蕴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悲戚与慨叹。
“不,鸟入笼中宿命已经注定,便是挣扎也是无望,俯仰已是由人,这还能期待上位者的怜悯?所谓哀啼,只为以自身之悲切警醒同族莫要重蹈覆辙。”
“我不懂您的意思。”
好不容易给思想政治课打了一堆腹稿,结果你打算给我来一场寓言专线,非先生你怎么不继续做学问了。
燕策眨眨眼,淡定地表示不懂。
这个学生很聪明,也很愚钝,果然十全十美的人是不存在的。
可她也想看到有一天,这孩子能执掌大权,镇守王庭,延续百家诸子的碎梦,保证这大乱之后的大治不被倾覆。
韩非长叹一声,放下书简,转而用更加浅显的方式提点这位学生,无奈道:“你是燕国的公子,可现在呢,你住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