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是三年前,秋,易水河畔。
秋风萧索,携着几片枯叶落入平静河面,荡起微弱涟漪,有长发女子在落叶余晖中淡装伫立,凝望天穹云卷云舒,很久。
她开口道:“叔父,燕国贫弱,若要保住燕国决不能再卑躬求和了。”
树下,燕宣举着酒壶,张大嘴巴,手用力摇晃了几下,把最后一滴酒液送入嘴中。
燕王的第一次政治失误,他没了儿子,第二次政治失误,他的女儿远嫁蛮夷,第三次……他的结发妻子也没了。
他随手将空荡的酒壶抛向易水中,撑着身体,严肃道:“强者更强,弱者恒亡,这便是天道,既然知晓燕国贫弱已久,可是有求存之策?”
女子摇了摇头,笑道:“孤知天道不可违,可孤偏要勉强。”
……
三年后。
上万遗孤中挑选出的唯一一个完美的孩童,经过无数次的淬炼,培养出的性格都是那么符合燕王与太子丹的期待,麻木,冷漠,忠诚。
褪去孩童青涩的傀儡少年被燕王赐名策,燕国公子策,宣称为王族宗族子孙,燕王之子。
“入秦,为间,待寡人之命,刺杀秦王。”
长发少年俯身行礼,每一个细节标准到足以令圣人羞愧的程度,每一丝感情都收敛至不可见。
他恭敬而谦卑地回道:“诺。”
于是。
公子策为质子入秦。
回忆浮光掠影般一闪而逝,燕宣怔怔地看着眼前毫无礼仪可言,环抱双臂张口恨不得一口咬死燕王的少年。
麻木冷漠的傀儡少年怎么突然变成了无法无天的熊孩子?画风一瞬间都不对了,除了模样所有性格都对不上号呀,这心情就如花费无数心力培养死忠于燕的潜力股刚上市就跌停,血赔啊。
燕宣强忍住要吐血的冲动,脸上挂起和蔼的神情,微微躬身,温和道:“公子策,那是你的父王,燕王含辛茹苦把你养大——”
“停!”
燕策打断燕宣的话,少年疑惑地看了看燕宣身旁呆呆卖萌的虞,又抬眼上下打量着不停拉关系套近乎的中年大叔。
他认真问道:“那孙子,长什么样来着?”
“那是你父王,而且燕王有命。”
燕宣脸色一冷,果断祭出绝招,他依稀记得那天太子丹为向他展示傀儡的成果,特意让燕王下令让少年扒掉某位贵族嫡女的衣衫,少年毫无犹豫地转身将把女孩绑到小巷执行命令。
燕策瞥了眼企图空手套白狼的逗比。
“不听。”
下一刻,空气陷入了死寂。
理论上作为公子策叔父的燕宣嘴角笑容彻底僵硬了,苦心制作的傀儡突然长出一双大手,啪啪啪啪,一套连环巴掌,把他伸过去的左右脸来回扇。
失控了。
全特娘的失控了……
“子”是个尊称,如孔子,孟子,荀子,这是对师者的敬称,但这个孙子,明显不属于这个行列里啊,三年光阴培育出完美无缺的礼仪在这一刹那消弭如云烟。
燕宣超想问一句:骚年,你特娘的当年怎么装得那么像?
三年没露出过半分破绽,一入秦你小子就叛变了,燕国时恭称王上,父王,到了咸阳才多久,父王就成孙子了。
为了训练出完美的贵族,衣食用度皆与太子丹相同,结果又养出了个白眼狼。
“公子策,你——”
令事小姐嘴角上扬,抬手拦住打算再说些什么的使臣,和善道:“大人先面见我王,再与公子策叙旧。哪怕是将公子策带走,我也不会阻拦,但现在请您注意一点,这里是咸阳。”
“失礼了。”
燕宣轻咳一声掩去了所有愤怒与错愕,温和致歉。
随即他笑了笑,低头道:“虞,随我去面见秦王。”
这时,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从精锐军调配至秦王宫的军士们披甲带剑列阵镇守殿外。
虞扬起小脸,歪了歪头,疑惑道:“义父,剑和匕首都交上去了,为什么还要进去。”
除了刺杀,我就不能和谈吗?!
两个白眼狼呀!
燕宣:“……”
“您的女儿……真会说笑。”令事小姐的笑意愈发明媚,眸中寒光更甚。
燕宣僵着个脸,艰难地露出了一个明显不是象征开心的笑容。
“是啊,有这么个‘好’女儿,我很‘开心’。”
令事小姐微笑着侧身让开一个位置,“请进。”
在身后三百刀斧手的热切注视下,燕宣带着虞艰难地迈开脚步,准备作为使臣面见秦王。
刺杀还没开始,就失败了。
三年功夫白费。
燕策望向使臣远去的身影,皱着眉,攥住扶苏软乎乎的小手,十指相扣,悄悄凑到扶苏耳畔,低声道:“我知道该怎么帮到你了,等下配合我。”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