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
燕策尚未开口,非先生便自作主张地替少年回绝了,看也不看放在案几上的书简,表情微冷。
“这是非的学生,若有什么想谈的,便请那位大人来找非吧。”
令事小姐微笑地俯下身,恭敬行礼,并未对韩非的冷淡态度感到丝毫意外,那位大人与韩非的关系极度复杂,外人根本无法做出任何评论。
令事小姐勾了勾唇角,道:“我会替非先生一字不落地告知那位大人,今日只是替大人传话,并未有其他事叨扰,暂且告退。”
说完,令事小姐眯起眼瞳,临转身踏出学舍的前一秒钟看了一眼燕策,抿了抿嘴角,渐行渐远。
由于情报的不对等,少年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只能通过各种联想判断究竟发生了什么。
非先生怔怔地跪坐在案几前,夏日的阳光透过枝叶交叠漏出的缝隙折射在那张少年熟悉的精致面容上,纷繁的剪影在脑海中浮现,温暖的阳光却无法将已经逝去的温暖重新添上温度。
这个时候,非先生一脸忧郁地凝视着案前的竹简,整个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仿佛已经忆起了不堪回首的过往。
所有的回忆皆已在被强迫地入秦那一刻,涂满了冰冷的绝望,与无法对任何人说的悲伤。
“先生,您怎么了?”燕策皱眉道。
韩非缓缓闭上了双眸。
心境一时间如幽谷清泉般的宁静,幽幽叹息过后,嘴角上扬出微小的弧度,端起温热的茶杯,杯中干枯的茶叶正在热水中舒展,随着热气上下浮动,她轻抿了一口。
是苦茶。
苦涩的味道在口腔的每一个角落弥散着。
清冽的眸子中追忆的色彩一闪而逝,视线回到了少年还存有稚气的脸庞上。
她说道:“是故人,是仇人,是失其本心的离人。你不必去与这类人交往,那位大人在知晓你书写的这份竹简定时定然已经与你站在了对立面。毕竟,一条路上容不得两个领头人。”
韩非搬起面孔,双手撑在案几上,用长辈教育晚辈的口吻,严肃道:“不要和那个人深交,那位大人是个骗子。”
“……一个会把人从头到脚全部吃掉的骗子。”
“就算是说话也不行的。”
燕策懵逼地眨眨眼,他还是头一次看见非先生升起这么大的反应,望着一脸的“孩啊,你可千万走老师的旧路啊”的韩非。
少年愈发懵逼,女子苍白的脸颊上透出病态的嫣红,他怀疑会不会先生激动到猝死,从内到外流露出的“仙气”,没准再修两天就白日飞升了。
“夫子,您别激动,慢慢说。”
韩非也知道她激动过头了,跪坐回原地,叹道:“总之……听夫子的话就好,你是个好孩子,远离那位大人。”
“哦。”
琢磨着韩非言语间的情感,他感觉似乎见到了一只被女神拒绝了的可爱备胎,此刻燕策对非先生的心理活动愈发感兴趣。
是不是师母?
是谁先甩了谁啊,一定是非先生先把对面甩了,以她的性子绝不会容忍前“女”友的劈腿。
所以先生毅然决然在成婚前夕,大家伙都准备好份子钱时推掉婚约,干脆切掉将这份感情,亲手画上了终止符。
燕策要被自己感动了,如果可以的话,他觉得自己能从女子的忧伤神情中专门写一篇不少一千字的议论文专门分析韩非当时的心理活动,标题为《韩非的初恋是渣“女”》。
“……”
望见少年迷之微笑,韩非眉头紧锁,完全不知道这孩子在天马行空地幻想什么,当然如果她知道的话,早就亲手把这孩子神奇的大脑榨成豆浆了。
“先生,您辛苦了。”燕策认真地安慰道。
在少年鼓励的目光下,她陷入了半晌的沉默,被严寒覆盖的心脏流转着一缕微不足道的暖意。
虽无法融化,却也荡起了一丝涟漪。
这是个优秀的孩子,如果没有添上淫/荡属性的话,其实已经足够完美了,可惜啊……
韩非瞥了遥远伫立在咸阳巅峰之处的秦王宫,却忍不住发出了感叹。
严谨完善的律法能治国,能治好国,但也需要灵活运用,以及在不违反律法下彰显包容的那一份温柔。
她看到了少年的完美执行力,还有……无与伦比的充沛精力。
韩非轻轻伸出手,为树下裹紧外衣蜷缩身体的女孩梳理发丝,淡淡一笑。
“人力总有穷尽时,坚持与努力固然有用,但也有其上限。非已经看见到了自身的上限,正因如此,非才将未来寄托了你们的身上,寄托在了下一代身上。”
“借由长辈的肩膀走到更深远的地方,以人之力铸造出足以抗衡茫茫九州的奇迹。”
微风拂过,扬起韩非的青丝,遮掩了她眸子流露出的使命感与责任感,深邃到无以复加。
所以,才必须保护好“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