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默了会儿,摇摇头:“不知道。行一步是一步。”
他忽地笑起来:“石舫的孟九也是个颇有点儿意思的人,听公主说,他的母亲和陛下幼时感情很好,他幼时陛下还抱过他,如今却是怎么都不愿进宫,陛下召一次回绝一次。长安城还没有见过几个这样的人,有机会倒想见见。”
我心中诧异,嘴微张,转念间,又吞下已到嘴边的话,转目看向窗外,没有搭腔。
送走霍去病,我直接去见李妍,觉得自己心中如何琢磨都难有定论,不如索性与李妍推心置腹谈一番。
经过方茹和秋香住的院子时,听到里面传来笛声。我停住脚步,秋香学的是箜篌,这应该是方茹,她与我同时学笛,我如今还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她却已很有几分味道。刚听了一会儿,她的笛声忽停,我莫名其妙地摇摇头,继续向李妍兄妹的院子行去。
刚走几步,从李延年的院子中传来琴声,淙淙如花间水,温暖平和。我歪着脑袋呆了一瞬,继续走。琴声停,笛声又起。我回头看看方茹住的院落,再看看李延年住的院落,看看,再看看,忽地变得很是开心,一面笑着,一面脚步轻轻地进了院子。
屋门半开着,我轻叩下门,走进去。李妍正要站起,看是我又坐下,一言不发,只静静地看着我。
我坐到她对面:“盯着我干什么?我们好像刚见过。”
“等你的解释。”
“让他看看你比那长门宫中的陈阿娇如何,比卫皇后又如何。”
李妍放在膝上的手轻抖一下,立即隐入衣袖中,幽幽黑瞳中,瞬息万变。
“我的解释说完,现在该你给我个解释,如果你真想让我帮你入宫,就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人。我不喜欢被人用假话套住。”
李妍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我笑道:“我略微会观一点儿手相,可愿让我替你算一算吗?”
李妍默默把手伸给我,我握住她的右手:“掌纹细枝多,心思复杂机敏,细纹交错零乱,心中思虑常左右矛盾,三条主线深而清晰,虽有矛盾最后却仍一意孤行。生命线起势模糊,两支点合并,你的父母应该只有一方是汉人……”李妍猛然想缩手,我紧握住,继续道:“孤势单行,心中有怨,陡然转上,欲一飞而起。”李妍再次抽手,我顺势松开。
李妍问:“我何处露了行迹?”
“你的眼睛非常漂亮,睫毛密而长,自然卷曲,你的肌肤白腻晶莹,你的舞姿别有一番味道。”
“这些没什么稀罕,长安城学跳胡舞的人很多。”
我笑道:“这些不往异处想,自然都可忽略过去。中原百姓土地富饶,他们从不知道生活在沙漠中的人对绿色是多么偏爱,只有在大漠中游荡过的人才明白漠漠黄沙上陡然看到绿色的惊喜,一株绿树就有可能让濒死的旅人活下来。就是所有这些加起来,我也不能肯定,只是心中有疑惑而已。因为沙漠中有毁树人,中原也不乏爱花人。我心中最初和最大的疑虑来自‘孤势单行,心中有怨,陡然转上,欲一飞而起’。”
李妍问:“什么意思?”
“你猜到几分《花月浓》的目的,推断出我有攀龙附凤之心,让哥哥拒绝了天香坊,来我落玉坊,你的心思又是如何?如果你是因没有见过我而误会我,那我就是因见到你而怀疑你。那三千屋宇连绵处能给女子幸福吗?我知道不能,你也知道不能,聪明人不会选择那样的去处,我不会选择,为何你会选择?李师傅琴心人心,他不是一个为了飞黄腾达把妹子送到那里的人,可你为何一意孤行?我观察过你的衣着起居、行为举止,你不会是贪慕权贵的人。既然不是因为‘贪慕’,那只能是‘怨恨’,不然,我实在没有办法解释蕙质兰心的你明明可以过得很快乐,为何偏要往那个鬼地方钻。”
我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瞬,缓缓说道:“十六岁,鲜花般的年纪,你的眼睛里却有太多冰冷。我从广利处套问过你以前的生活,据他说‘父亲最疼小妹,连眉头都舍不得让她皱。大哥也凡事顺着小妹。母亲很少说话,喜欢四处游历,最疼我,对妹妹却很严格’。即使你并非母亲的亲生女儿,可你应该是幸福的。你的怨恨从何而来?这些疑问在我心中左右徘徊,但总没有定论,所以今天我只能一试,我气势太足,而你太早承认。”
李妍侧头笑起来:“算是服了你,被你唬住了。你想过自己的身世吗?你就是汉人吗?你的肤色也是微不同于汉人的白皙,你的眼珠在阳光下细看是褐色,就是你的睫毛又何尝不是长而卷。这些特征,中原人也许也会有,但你同时有三个特征,偏偏又是在西域长大。”
我点点头:“我仔细观察你时,想到你有可能是汉人与胡人之女,我也的确想过自己,我的生身父母只怕也是一方是胡人一方是汉人。不过我不关心他们,我只知道我的亲人是阿爹和狼,我的故乡在狼群中,我的阿爹是汉人,阿爹说我是汉人,我就是汉人。”
李妍笑容凝结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