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从开春后就日日忙碌,回府的时间都少,实在不得抽身,所以命我给你带句话,明日黎明时分他离开长安赶赴陇西。”
我向陈叔行礼作谢:“麻烦您了。”
陈叔笑看着我,满眼慈祥,我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一会儿后,他终于告辞离去。
用晚饭时,红姑忍了半晌没有忍住,说道:“霍府的这个管家也不是一般人,听说是个挥刀能战、提笔能文的人,他虽没有一官半职,可就是朝廷中的官员见了他也客客气气的。我看霍大少脾气虽然有些难伺候,可对你倒不错……”
“红姑,吃饭吧!”
红姑用筷子使劲扎了一块肉,嘟囔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年纪看着也渐大了,难道要学我孤老终身?”
用过晚饭后,回到自己屋子。
一个人在黑黢黢的屋里坐了很久,摸索着点亮灯,寻出平日烹茶的炉子,架了炭火。从衣柜里捧出竹箱,看着满满一箱按照日期搁好的绢帕,忽然笑起来。
快乐是心上凭空开出的花,美丽妖娆,低回婉转处甘香沁人。人的记忆会骗人,我怕有一日我会记不清楚今日的快乐,所以我要把以后发生的事情都记下来,等有一日我老的时候,老得走也走不动的时候,我就坐在榻上看这些绢帕,看自己的快乐,也许还有偶尔的悲伤,不管快乐悲伤都是我活过的痕迹,不过我会努力快乐的……
原以为抛开过往,以后的日子就只会有偶尔的悲伤,可原来你再努力、再用心,落得的仍是痛彻心扉的悲伤。也原来有很多记忆,人会情愿永远抹掉它,没有忆,则没有痛。
我手一扬,把长安城中第一场的喜悦丢进了炭火中,炭火骤然变得红艳,喜悦地吞噬着绢帕。
九爷,这几日我一直在打听石舫的事情,如果没有猜错的话,石舫是因为窦氏的没落遭到波及。当年陛下为了限制窦氏和王氏外戚的势力,刻意提拔卫氏。如今随着卫氏外戚势力的逐渐壮大,以陛下一贯对外戚的忌惮,肯定会倾向于抑制卫氏的势力,扶助其他势力,如果选择好时机,选择对人,石舫肯定可以恢复昔日在长安城的荣耀……
彼时的我思绪还那么单纯,看问题也是那么简单,做事情的手段更是直接得近乎**,如今想来不无后怕。我摇摇头,一场一相情愿、自以为是的笑话,手轻抬,又丢进了炭火中。
我以为我很聪明,猜对了你的心思,可是我没有。你点青灯,盼的是我去吗?
我听到你说“灯火爆,喜事到”,很想知道我的到来是你的喜事吗?我很希望是,可我现在对猜测你的心事不再自信满满,说不定我又一次猜错了,骗得自己空欢喜一场。不过有一日我会把这些给你看,你要告诉我昨日夜里你点灯等的是我吗?
……
我刚把绢帕丢进炭火中,心念电转间,又立即抢出来,拍灭了火星。幸亏只是烧了一角,帕子变得有些发乌,内容倒大致还能看。
将涉及李妍身世的几篇挑出来烧掉,盯着其余的只是发呆。
好一会儿后拿定了主意。当日心心念念都是渴盼着有一日能和他同在灯下看这些女儿心情,如今虽然不可能再有那灯下共笑的光景,可这些东西既然是为他写的,索性给了他,也算了结了这段情缘。
手中拿着碧玉镶金耳坠,细看了一会儿,用绢帕包好搁在竹箱中。
漫漫黄沙,月牙泉旁初见,我手捧罗裳离去时,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有一日自己会亲手撕裂它。
拿着湘妃竹笛,凑到唇边轻吹了几下,环顾屋子,我已经把你的东西都清理干净了。如果人的心也可以和打扫屋子一样,轻易地就能取掉一些东西,也许就会少很多烦恼。
在石府外徘徊了一会儿,想着已过半夜,还是不惊扰石伯了。翻身从墙头跳下,人还未落地,已经有人攻来,我忙道:“在下落玉坊金玉,来见九爷。”进攻的人一个转身复消失在黑暗中,只留下几声隐隐的笑声。
他人眼中是人约半夜、旖旎情天,却不知道当事人早已肝肠寸断。
竹馆一片黑暗,我把竹箱轻轻搁在门前。默立良久,拿起竹笛吹了起来:
皑如山上雪,蛟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屋内灯亮,门被轻轻打开。九爷拄着拐杖立在门口,暗夜中,脸是触目惊心地煞白。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
不管你我是否曾经把酒笑谈,曲乐相合,从此后,你我东西别,各自流。
连吹了三遍后,心中激荡的怨意才略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