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母对宝贝孙子固然溺爱有加,对黛玉这个外孙女,也是多有体谅的。虽然元春赐礼品独宝玉和宝钗一样多这件事,她不会不明深意,但她却不愿意过早地给宝玉论亲事。她也不想让宝黛钗以及贾府上下一下子看出她的倾向来。所以当张道士提亲说及女孩的根基家当时,贾母说:不管他根基富贵,只要模样配的上就好。还说:便是那家子穷,不过给他几两银子罢了。这些话对黛玉应该是有利的。最后一句话:只是模样性格儿难得好的。把模样和性格并提,似乎对黛玉不完全有利。但贾母的倾向,不能说已经很明确,她也从未把金玉之说真的当作一回事情。然而,金玉之说如同无形的绳索一般,束缚得他们尤其是黛玉喘不过气来,特别是第二十八回元春赐礼品之后,可以说他们只有挣扎,而无法根本摆脱。事实上已经成了他们的一块心病,只要触及这个问题,他们就会发生激烈的争吵。这次空前的大吵闹?有通常的原因,也有特定的原因。特定的原因是元妃送端午礼品独厚宝钗,这无异于把黛玉从宝玉身边分离出去,而中间又加上张道士给宝玉提亲,贾母也是第一次当众议论宝玉的婚事,试想这些突如其来的变故对宝黛而言是何等重大的事体。他们为此而慌乱、猜忌、埋怨,直至吵闹,毋宁说是事理的必然。
宝黛大吵之后,虽都有悔意,却一时缓不过劲儿来,到第三天还是情绪淡淡的。他们虽不曾会面,然一个在潇湘馆临风洒泪,一个在怡红院对月长吁,可谓人居两地,情发一心。于是这边袭人劝宝玉,要他去赔个不是,好让生活恢复正常;那边紫鹃责怪黛玉,说前天的事竟是姑娘太浮躁了些。结果还是宝玉到潇湘馆赔不是来了。紫鹃开心地笑说:我只当是宝二爷再不上我们这门了,谁知这会子又来了。宝玉笑道:你们把极小的事倒说大了。好好的,为什么不来?我便死了,魂也要一日来一百遭。宝玉心里已经没有了事情。但黛玉见宝玉进来,反而伤心起来,止不住滚下泪珠。
贾宝玉的策略,是让黛玉分清生和熟、内和外,明白他们自己和旁人的不同。再加上把好妹妹叫了几万声。这几万声是书中的原文,可见宝玉在所爱的人面前,有何等殷勤、作低、柔情、蜜意的本领。果然黛玉被打动且悟出了滋味,也意识到她和宝玉的关系确比别人亲近。宝黛一场惊天动地的大吵之后,最后竟是这么不经意地和好的。
尽管如此,林黛玉还是有些不放心。主要由于史湘云脖子上带着一个金麒麟。宝钗带一把金锁,已经让黛玉不胜其烦了,现在隔些时就来贾家住一段时间的湘云,也很显眼地带着一个金饰物,她多少增添一些疑虑。清虚观打醮,宝玉从张道士的贺物中独选了一件金麒麟,黛玉就大不以为然。近来宝玉弄来的外传野史,多半才子佳人都因小巧玩物上撮合,或有鸳鸯,或有凤凰,或玉环金骊,或鲛帕鸾绦,皆由小物而遂终身。今忽见宝玉亦有麒麟,便恐借此生隙,同史湘云也做出那些风流佳事来。
湘云跟宝玉格外亲近不说,对钗黛也有所轩轾。她对袭人说:我天天在家里想着,这些姐姐们再没一个比宝姐姐好的。可惜我们不是一个娘养的,我但凡有这么个亲姐姐,就是没了父母,也是没妨碍的。袭人自从宝黛大吵之后,对钗黛的看法也趋于明朗。所以她颇认同湘云的评论,并补充例证,称赞宝姑娘真真有涵养,心地宽大。对黛玉则多有微词,跟湘云说黛玉不肯做针线:旧年好一年的工夫,做了个香袋,今年半年,还没见拿针线呢。
贾宝玉把规劝他走仕途经济道路的言语,叫做混帐话,可谓石破天惊之语。而且他在这个问题上十分决绝,宝钗说教,他拿腿就走;湘云说教,他公开下逐客令。钗、黛、云三人在这个问题上,宝玉心中把她们划开了界限。本来在心性上宝玉对湘云有格外的好感,但一说出混帐话,他的亲近感难免有所减低。
林黛玉为探听宝玉和湘云的虚实来到怡红院的。不想刚走来,就在外面听到史湘云说经济一事,又听宝玉说:林妹妹不说这样混帐话,若说这话,我也和他生分了。林黛玉听了这话不觉又喜又惊,又悲又叹。所喜者,果然自己眼力不错,素日认他是个知己,果然是个知己。所惊者,他在人前一片私心称扬于我,其亲热厚密,竟不避嫌疑。所叹者,你既为我之知己,自然我亦可为你之知己矣,既你我为知己,则又何必有金玉之论哉,既有金玉之论,亦该你我有之,则又何必来一宝钗哉!所悲者,父母早逝,虽有铭心刻骨之言,无人为我主张。况近日每觉神思恍惚,病已渐成,医者更云气弱血亏,恐致劳怯之症。你我虽为知己,但恐自不能久待,你纵为我知己,奈我薄命何!想到此间,不禁滚下泪来。待进去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