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设宴大观园、鸳鸯宣读牙牌酒令的时候,黛玉两次接令用的都是《牡丹亭》和《西厢记》的唱词,一句是“良辰美景奈何天”,另一句是“纱窗也没有红娘报”。宝钗于是对黛玉大大教诲了一番,告诉她女子应以针黹的事为主,不可看这类杂书,以免移了性情。之后因系秋令,黛玉的病愈加厉害,每日咳嗽不停,就不再出门。及至宝钗等来望候她,说不得三五句话又厌烦了。但有一次,宝钗从医理的角度分析黛玉的病情,认为应该多吃冰糖燕窝粥。这让黛玉大为感动,说道:“你素日待人,固然是极好的,然我最是个多心的人,只当你心里藏奸。从前日你说看杂书不好,又劝我那些好话,竞大感激你。往日竟是我错了,实在误到如今。”心地纯洁的黛玉完全被薛宝钗俘虏了,当面自我检讨,当面认错,而且由燕窝的话题毫无顾忌地谈道贾府的人际,说道:
请大夫,熬药,人参肉桂,已经闹了个天翻地覆,这会子我又兴出新文来熬什么燕窝粥,老太太、太太、凤姐姐这三个人便没话说,那些底下的婆子、丫头们,未免不嫌我太多事了。你看这里这些人,因见老太太多疼了宝玉和凤丫头两个,他们尚虎视眈眈,背地里言三语四的,何况于我?况我又不是他们这里正经主子,原是无依无靠投奔了来的,他们已经多嫌着我了。
黛玉如此坦诚地向宝钗全抛自己的一片心。黛玉当面认错,宝钗未置一词,没有反应。黛玉剖析自己在贾府的艰难处境之后,宝钗回应了一句话:“这样说,我也是和你一样。”这是一句不很真诚的话。所以黛玉说:“你如何比我?你又有母亲,又有哥哥,这里又有买卖地土,家里又仍旧有房有地。你不过是亲戚的情分,白住了这里,一应大小事情,又不沾他们一文半个,要走就走了。我是一无,吃穿用度,一草一纸,皆是和他们家的姑娘一样,那起小人岂有不嫌的。”宝钗对此没有表示不同意见,虽对黛玉的剖析未加可否,却话头一转说:“将来也不过多费得一副嫁妆罢了,如今也愁不到这里。”这是什么话?仿佛黛玉和宝玉没关系似的,将来要嫁到贾府外面去。宝钗表示以后她可以送给黛玉燕窝,黛玉高兴地忙笑道:“东西事小,难得你多情如此。”
两个人的谈话,黛玉真情真意,心地透明,她的内心世界已被宝钗完全掌控。宝钗先以理压人、晓以厉害,然后馈赠燕窝,收买其心。黛玉交出的心,就是宝钗收买的心,宝钗黛玉和解了,但不是公平的和解,只是暂时的和解。宝钗懂医理,她恐怕已经知道黛玉的病已无医可治,自然可以姿态高一些,乐得坐享未来。黛玉呢,其实也预感到自己的病大半无望,既得到了宝玉的心,也就没有什么可与人争夺的期待了。她们的和解其实与黛玉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亦不无一定关系。
一个人身体不作美,精神心气也就自然弱下去了。黛玉的病情显然是加重了,到四更天才睡上一小会,一夜咳嗽两遍,已是较好的情况,其余可想而知。
童生试开考前夕,因为紫鹃说了句黛玉明年要回苏州老家的顽话,宝玉就流泪、痴呆、疯癫、狂闹,再次惊动贾母,闹得大观园内外均不得安宁。这次李嬷嬷等奶妈和管家太太,都亲临目睹,连小丫头们也好戏看了个够。王太医解释其病理为急痛迷心,尤道出因情生痛、因痛迷心的生理和心理特征。紫鹃在这里成了黛玉的替身,她所做的一切都是黛玉,因此宝玉致病,与其说由于紫鹃,不如说是由于黛玉,因此后来解病,亦并非是紫鹃而是黛玉。黛玉听袭人叙说宝玉病情,哇的一声,将腹中之药一概呛出,抖肠搜肺、炽胃扇肝的痛声大嗽了几阵,一时面红发乱,目肿筋浮,喘的抬不起头来。
贾宝玉吃了王太医开的药,已经安静下来,但仍旧不肯放走紫鹃。贾母只好让紫鹃看护宝玉,另让琥珀去伏侍黛玉。第二天,宝玉完全好了,为留住紫鹃,有时还装作佯狂之态。宝玉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誓言:
我只愿这会子立刻我死了,把心进出来你们瞧见了,然后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