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敬梓出入林如海幕府时,对出入盐运使署的两淮盐商深为不满,十分厌恶他们那种巧取豪夺的骄奢淫逸生活,所谓牢盆牟国利,质库朘民脂,高楼明月中,笙歌如沸糜。一些名士在盐商馈送金银的礼遇下,也纷纷与他们交往应酬。浙西词派领袖朱彝尊举博学鸿词,授检讨,归过扬州时,大盐商安麓村曾赠以万金,袁枚为安麓村重刻孙过庭书谱数石题跋,仅书二十二字归之,就得安麓村所馈赠的二千金。大盐商江春,也多结交、延揽名士,奇才之士,座中常满,亦一时之盛也。吴敬梓对于此类现象十分反感,绝不屑于仿效,与盐商作交易。他将盐商写为资性蠢愚、心术卑鄙、货利声色之外不知其他的鄙夷对象,讥讽扬州盐商六精:坐轿的债精,抬轿的牛精,跟轿的屁精,看门的谎精,家藏的妖精,还有头戴的方巾。喜笑怒骂,谑而近虐了!这种价值评判却不是扬州盐商的真实、全面的写照。商人自古以来有良贾和贪贾之分,在扬州盐商中,贪婪无度、卑鄙庸俗者有之,诚信敬业、仗义疏财、风雅自许者也有之,如吴敬梓就曾多次得到忘年交、盐商俊彦程晋芳的生活资助,因此对盐商尚不能一律以六精、奸商看待。
郑板桥对待盐商富豪的态度与吴敬梓不同,扬州八怪中诸人都与盐典富商有着密切的交往。盐商是他们作品的最大买主,如果没有盐商的,郑板桥诸人恐怕连温饱也难以维持。如人称扬州二马的大盐商马曰琯、马曰璐昆仲慷慨好义,声名远播。马曰琯初识郑板桥于焦山,爱才若渴,得知其因家贫避债来此,即暗赠纹银二百两,顿解郑板桥的燃眉之急。还有盐商朋友程子刲馈赠郑板桥一千两纹银,使他不仅顺利地娶回了饶五姑娘,也彻底改变了一时的贫穷状况。郑板桥深情地说:“余江湖落拓数十年,惟程三子刲奉千金为寿,一洗穷愁。”程子刲有《黄山纪游诗》请郑板桥题句,郑板桥写了《题程羽宸黄山诗卷》,先写黄山的古今形势,次叙自己为世俗所累,不获一游,不如程君之倜傥,后赞程作品的才思非凡,愿追随其后。郑板桥对程子刲的知遇之恩,深怀感激,溢于言表。他甘愿放下清高的架子,投桃报李,这也是他与盐商的一种友好交往。
经济上依附盐商,本不是郑板桥的意愿。七品县令郑板桥,不能在官场上立功天地,字养生民,终于被挤出官场,弄得官罢囊空,橐笔扬州。于是,在一些盐商附庸风雅、广交诗文画友的招引下,本来对盐商没有多少好感的郑板桥,和其他书画家一样,在商品经济的浪潮中,不得不与盐商相互依赖,各得其所。扬州有民谚:堂前无字画,不是旧人家。因此,一些盐商富贾,不惜一切代价,求购诗书画三绝的郑板桥字画。而郑板桥卖画又不愿题款,不愿给盐商富豪装点门面。扬州盐商不择手段为求取郑板桥书画为荣,甚至指使一老人骗郑板桥为其作画。郑板桥曾为一位富商画兰后题诗道:“写来兰叶并无花,写出花枝没叶遮。我辈何能构全局,也须合拢作生涯。”这就是郑板桥面对现实不得不改变观念与盐商交友往来的无可奈何心态。
郑板桥不是家,也不是各类通俗文化的鼓吹者,而是一个奉儒守道的正统文人。他所受的教育完全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一套,但他的交游广泛,与通俗文化,特别是通俗,有相当深的因缘。郑板桥重视、喜读通俗,将与《史记》、韩愈文章等典范作品同列。他说:“平生不治经学、爱读史书,以及诗文词集、传奇、说簿之类。”他并进一步谈文章有大乘法,诸葛武乡侯之文、曹操之诗就属大乘法,又说:“韩信登坛之时,孔明隆中之语,则又切之切者也。”又说:“先帝入蜀,以诸葛为之相,以关张为之将,忠义传千古,道德继贤圣,岂非尧之留余不尽,而后有此发泄也哉”。作为一个正统文人,能如此明白将说簿等列入喜读之书,并颂扬说簿中之作品,视为文章之最高典范大乘法,并指出其渊源来自古代贤圣遗韵,尧之留余不尽。
郑板桥告诫弟弟:“更有家言,各种传奇恶曲,及打油诗词,亦复寓目不忘,如破烂厨柜,臭油坏酱,悉贮其中,其龌龊亦耐不得。”家言,指街谈巷议、道听途说的传闻故事之类,为后世之祖,传奇恶曲,指恶劣的戏曲作品,打油诗词,谓俚俗、诙谐的诗词,由唐人张打油《雪》诗得名。郑板桥特意告诫儿子:“今年若能看完《史记》,明年更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