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北直隶,通州,竹林,很近。√
什么很近?
距离整个帝国权力云集的最高点——京师很近。
夜。
李南候负着一杆又长又重的铁枪,顶着冷雨却远离了京师,他的脚程很快,不到一天的时间就到了通州。
天色已晚,他已累得感觉不到饿,只想在雨夜中找个地方投宿,把疲倦发抖的身子横在床上死人一样睡到天亮。
他摸了摸怀里的荷包,他出来匆忙,荷包里装的都是些金叶子绿翡翠,冒然拿出来付旅费很可能会引来无妄之灾。他看着近在眼前的篱笆小院,眼里露出迟疑之色。
竹林冷雨中传来一声凄清的吟唱:“临风自惜残香洒,冒雨谁从滴翠来?”
听到这个声音,李南候脸色变了变,站在篱笆小院前竹林中唯一空地上的他,目光掠过院子里的陈设,扫视着周围。
他看了看前面,是竹林;后面,也是竹林;左面,还是竹林。
他不是本就在竹林中?
他只能艰难的把目光偏右,右边,竹林下,如透骨寒针般的雨滴砸在斗笠帽沿上,斗笠下的脸只露出一个下巴和一张嘴。
方方正正的下巴,又扁又平的嘴。
这样的下巴一定很容易伤到人,这样的嘴巴一定闭得很紧。
咬人的狗岂非都是不叫的?
这是个披着蓑衣的男人,雨滴聚成的水从蓑衣的褶皱窝道中流下,滴在脚边的泥地上,他沾满泥巴的草鞋露出被冻得发白的脚腕,苍白的踝腕前,就是帘幕一般自身上落下的冷雨。
他没有拿武器,蓑衣里也绝没有藏着什么东西,但他本身就仿佛是一件能捅破天的凶兵利器,随时都可以暴起伤人。
李南候的手背着,食指轻轻触碰着裹着铁枪的棉絮,这棉絮是京师最好的,本应该把铁枪裹得很温暖,但此刻他却觉得连自己引以为傲的铁枪上都流出一股冷气,这冷气顺着他的皮肉传递到骨头里,他甚至想要战栗的发抖!
左边,竹林下,不知什么时候也站着三个人,铁青发白的手掌都按压在各自腰间的刀柄上。
李南候看到这三把刀,眼神陡地锐利起来,一种森寒的杀气就从他身上喷薄而出。
这三个人穿着飞鱼服,头上戴着纱帽;其中两个人戴着铁手套,肚子前包着大皮兜,腰间不仅悬刀,也有两个皮套,里面装的是暗器和火石。只有一个站在两人前方,这个人除了刀之外什么都没带,李南候的眼睛就盯着这把刀。
这把刀不是雁翎刀,不是紫纹刀,而是绣春刀。
锦衣卫:一个千户,两个缇骑。
一个缇骑豁然从腰间拔出半截刀身,刀身雪亮,雨水打在上面既不成股流下也不凝成水珠,反而是化成一片薄层,若血水落到上面想必也是如此。
这半截刀身上就陡地握住了一只手。
这是属于千户赵忠的手,这用力握紧的手被刀锋割破流血,缇骑脸色巨变,急忙收刀回鞘。
赵忠脸上冷冰冰的,目光也冷冰冰的看着李南候,他竟好像没有痛觉一样,任由自己的手掌流血。
一个缇骑立刻从皮兜里拿出药布,把赵忠手上那道狭长的伤口包裹住。
他盯着那个蓑衣人,缓缓开口道:“你若真的与他交手,必然会受许多伤,我这道伤口,算是替你捱的。”
李南候拱手道:“多谢。”
赵忠的脸色严厉了,怒道:“你难道不怕死?”
李南候眉宇低沉,冷冷的道:“赵千户难道是来化干戈为玉帛的?”
赵忠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脸上露出纠结之色,缓缓道:“京兆尹、五城兵马司、东西两县、乃至当今宰辅,都想要你的命!把东西交出来,乖乖跟我回去,我赵忠好歹在这个位置上呆了这么多年,又有遂平公主这一环在,料想陛下绝不会为难你。”
李南候吸了一口冷气,喃喃道:“公主...”
一滴冷雨落在他头上,他的刚刚泛起的心就在这滴雨落时凉了下来。
身上已经被雨水打湿了,凉意早就迫不及待的一股脑涌进来,这凉意来的汹涌,恰似小院茅屋里传出的琴声激昂。
李南候在这琴声中似有所悟,突然单手抄起负在背上大枪的枪尾,肘弯抡圆了抖了个三重枪花,这枪花叠了三重,枪尖上在空中搅飞的雨水竟都成了猛烈旋转的漩涡。
八十七斤的镔铁大枪抖起来有多难?八十七斤的镔铁大枪在天下十人排名第五的李南候手里的威力到底有多大?
他就看着这杆跟着自己十几年的镔铁大枪,大枪又长又直,材质出自西域,质量上乘,一旦抡起来,就连自己也无法收手;开弓没有回头箭,就像他被称为小霸王,就是在握着这把枪时明白的道理。“一往无前,绝不后悔”这八个字就是使用这把枪的秘诀了。
他在心里默念了两遍共十六个字,他就似踩着琴声闪电般冲出十六步的距离外的蓑衣客,他不知道这琴声是谁弹奏的,也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