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浓,浓如墨,墨是黑的,如同独孤叶的眼睛,黝黑而深不见底,若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深渊。
她本应该死了,但她仍然没有死,她的丈夫饿死在河口,她的孩子被杀死在刚才,她全家十六口人只剩下她一个,但她仍然没有死。
这并非是因为她足够幸运,而是因为她从未放弃过生命的希望,一个人如果自己不想死,那么他总是能千方百计活下去的。
这不是贪生怕死,而是每个活着的人都该对生命充满敬畏,她相信生命的力量,相信这种力量总会有打败绝望的那一天。
但她差不多已是个死人了。
她的手脚都在拥挤中受了伤,她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藏在阴暗潮湿的树根底下,嗅着冰冷的味道。
她闭上眼睛,干冷的骨骼与肌肉都无法传递热量,她的四肢变得僵硬,如同老树的枝杈,她眼睛闭得更紧,她的手指尖停止跳动,她的心脏声音竟清晰的传入她的耳朵,周围嘈杂的声音远去,她竟突然变得十分精神,十分有活力。
这是不是就是回光返照?
她就用这股活力爬着,向飘出饭食香气的铁锅爬着,如同一块在地面扭曲蠕动的破布。
这活力来的如此突然,去得又如此迅速,活力溜走的时候,她感觉自己落入了无底的深渊,身子悬空之后,她彷徨失措,进退失据。
她的身躯终于一动不动,似已抱着大地,陷入永恒的沉睡。
一个青衣大汉把她提起来,她四肢无力的垂向地面,大汉眼里已露出惋惜。
灾民随时都会死,但食物近在眼前死掉的灾民,实在令人惋惜扼腕。张大真已走了,但又折回来,看着独孤叶。
灾民放弃面对乡民的刀叉,围过来,十七名大汉在马车外给灾民煮粥,维持秩序,分发粮食。独孤叶站在马车前,温若春和万里鸠如同仆人一样站立在他身后。
他见到张大真又回来,篝火已照得他脸色涨红,他沉声道:“你莫非觉得我会怕你?”
张大真停住脚步的时候,眼球已转向大汉提着的女人,忽然露出一股怜悯的悲伤,道:“你难道要看着她死?”
不仅那些青衣大汉,就连万里鸠,温如春,都露出疑惑的神色;他们早看到这个女人,这个被提起来的女人已失去了呼吸,四肢业已冰冷僵硬,她应该死去多时了。
独孤叶没有说话,闭紧了嘴巴,好像他的嘴巴被线缝上了。他此刻明明只要说出一句话,就能戳破张大真的无礼,他似忍住了,但站在他身后的万里鸠已忍不住。他就大声道:“你难道是个瞎子?看不出这人已经死了?”
温如春悄悄拉了拉万里鸠的衣角,似乎在暗示着他什么。
张大真没有回答万里鸠的话,而是向独孤叶道:“若是这世上谁还能救她,我想那个人一定是你。”
独孤叶把嘴咧开一个小缝,无声的笑了笑,这当然不是愉快的笑,道:“我并不是个医生。”
张大真摇头道:“你至少很会用毒,会用毒的人,医术都不会太差。”万里鸠已在微微点头,对于他的话,万里鸠深表同感。
独孤叶故作惊讶的道:“这可有意思了,我一个偷王之王怎么就是个用毒高手呢?”
张大真道:“你最拿手一定是轻功。”
独孤叶道:“是。”他无法说不是。
张大真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他背后的温若春,向下,指着她的裙踞,又向下,指着她藏在裙踞里的大脚。
他道:“她的脚很大,女人的脚都不该这么大的。”
温若春一张粉白的脸蛋已气的发红,她咬着银牙,凤眸冷冷的剜着张大真,如果目光能杀人的话,张大真恐怕已经死掉几十次了。毕竟女人被这么说都不会高兴的。
独孤叶道:“你大概从中看出什么了。”
张大真“嗯”了一声,缓缓道:“除非她练了一门特殊的轻功,这功夫对脚的大小有严格的要求。”
独孤叶看了看温若春,接着转过头来,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道:“可惜连我都不知道她练得功夫是什么。”
张大真忽然道:“你知不知道阐教?”
独孤叶板着脸,道:“大概知道。”
张大真也严肃起来:“大明与榜葛刺孟加拉接连的地方,就是阐教最常出没的地方。”
独孤叶道:“你说她的轻功出自阐教?”
温若春已有些动摇,她大概没法否认。
张大真点头道:“所以她的轻功身法一定是阐教最精微的身法‘飞象功’。”
大象的脚掌都不小,这身法就是依靠模仿大象奔跑时改变的舞蹈,舞蹈后来演变成武功,这“飞象功”也就应运而生了。
独孤叶凝视着张大真道:“看不出你懂得还真不少。”
张大真露出一丝笑意道:“我还懂毒公子很会用毒。”
独孤叶表情更严肃了,他知道张大真比说假话次数更少的是废话;这绝不是废话,所以张大真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