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只要是茶馆,就总是有人的;这些人三教九流,鱼蛇混杂,如果不是老江湖,在这里就很容易吃亏。
现在不是白天,而是黑夜,黑夜里茶馆的客人还是有的,不过没有那么多,大堂里空荡荡的,人大概只有十多个;这里摆着三十多张桌子,不到一百的凳子,有的地方摆的很整齐,把凳子倒扣在桌面上;有的地方却随意的立在地上,看上去似乎是打杂还没来得及收拾。
两人的目光掠过那展殷红的大旗,彼此对视一眼,似乎都看出彼此眼睛的凝重。
高抬脚,轻落步,两人迈过门槛,已看到门扇后的角落里有人在喝茶,是高碎,看他短打扮的穿着,应当是个出苦力的。他坐在阴影的边角里,目光似已沉浸在他面前的那杯茶里,对于这两人走进来完全没有反应。
有人站在临窗的位置高提着鸟笼,把鸟笼与目光平齐;他一只没有提笼的手拿着一根软的草棍,伸进密笼里拨动,这当然是在逗鸟,这鸟应当是他从自己家带来的,毕竟茶馆并不卖鸟。
他很高,穿着华贵的锦缎,脸色红润,手指上带着汉白玉的扳指,看起来是个大富大贵的人物。
他吹着口哨,那鸟就在笼子里蹦蹦跳跳,他看起来喜悦极了;见到这两人来,只是瞥了一眼,就转回眼睛,似乎世间再没有比逗弄他的鸟更有趣的了。
两人已在找地方坐下。
有人在说书,说书的声音传入两人的耳中,他们又不约而同的望去。说书的是两个人:一个老人、一个姑娘。这两人站在上垂首的高脚桌旁,高脚桌上只摆着两样东西:一把纸扇,一个紫砂壶。
纸扇的扇骨已敲了桌面三下,紫砂壶壶口已冒了小半天的烟。
老人两鬓斑白,脸上的褶子比起关冷松只多不少,他穿着青布大褂,长衫齐膝,大袖飘忽,这正是说书人的打扮;他眼球已枯黄,手时刻扶着桌子,似已半盲;但他的嗓子仍然很清晰,很透彻...他在说薛仁贵枪挑小梁王这一段儿。
“姑娘”大概已脱离女孩的阶段,又有区别于“女人”这一状态,这一阶段对于女性来说是很珍贵的时光,正因为珍贵,所以姑娘总能卖出个好价钱。
这是个大姑娘了,她肤色白皙,穿着棉布袄子,胸脯高高隆起,黑头发瀑布一样从垂到腰间,她身上没有带首饰器物,但说话的时候一口洁白的牙齿就显露出来,这牙齿本就比人世间饰物要好看得多。
她类似说相声里的捧哏,老人说话需要有人点,有人问的时候,她就负责点出来。她的声音很清脆,似是继承着老人的嗓音,她说话的声音很干净,很空灵,像是春天的黄鹂鸣叫。
这两人大概是一对爷俩儿,一对很好的搭档。
围着这爷俩儿的是三个红脸大汉,一个紫衫女人。
这三个大汉一身劲装,穿着朱红色的袍子,背后都背着布囊,布囊里大概是兵器;他们三个坐在下垂首的椅子上,面前摆着瓜果茶水,但他们却都没有动,爷俩说的很投入,也很,但它们的却面色凝重的几乎要滴出水来。
这爷俩说完一通,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口瓷碗来,大姑娘拿着这个缺了口的破瓷碗就走到下垂首,拿着碗在三名大汉前晃了晃,这三人看上去并不是听客,也没有给钱的意思。
这三人闭着嘴,板着脸,眼睛都在看着大姑娘手中的破碗,但显然他们都在想别的事情;这个姑娘脸上就露出失望的表情。
只有那个女人露出笑意,向大姑娘招了招手,似乎在怀里摸索着什么。“她大概是在摸银子?”张大真看着,想着。
“那个女人”坐的地方和这三名红脸大汉有一段距离,她身后侍立着一胖一瘦两个奴仆,这两个奴仆眉眼低垂,站得很稳,看上去经过专业的培训,这更衬托着这个女人像是个雍容华贵,大宅院里的贵妇。
大姑娘并不吝啬她自己的笑容,所以她又露出那口整洁干净的牙齿,她一笑起来,似乎连黑夜都被照亮了。张大真的眼睛也被照亮了,他眼睛发直,直勾勾的看着她,他竟首次有一种把那张明媚的脸涌入怀里的强烈欲望!
冯西陆也在笑,看着张大真的脸他更是笑得有几分讥讽,他似乎想说几句嘲笑张大真的话,但当他把目光移到那个女人的脸上的时候,他的笑容就已僵硬,他的脸就已变得如同一块僵硬的石头。
女人已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这东西就是一块巴掌大的令牌,这令牌“噹”的一声落在瓷碗里,声音不大,却立刻了三名大汉的目光。
三名大汉脸上竟汗如雨下,其中一个大汉的手缓缓探向身后的布囊,他额头上的青筋绷起,似已到了不得不亮出兵器的地步。
那令牌上赫然明晃晃的刻着“死”字!
大姑娘已笑不出,她柔和的五官也呆滞下来。她明白,她完全明白这是一块什么样的令牌,以及持有这令牌的人到底有什么样的背影,什么样的能量。她既然明白,就更不敢想她为什么要把这令牌扔到自己的碗里,也不敢考虑之后会发生的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