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掏出了一盒烟，递给我一根，自己用火机点上一根抽了起来，抽了几口之后又说道：“我知道这样的方式十分残忍，我也已经尝试了好几次，每次都拎着这个大桶上车，每次都提醒自己，倒出汽油，一了百了。但是，我又觉得烧死那么多无辜的人，实在不应该，因为，每一次上天都似乎会派出一个多管闲事的人来阻止我。”

我疑惑地问道：“上天派出的人？阻止你？”

他苦笑，猛吸两口烟：“每一次，都会有人干扰我我始终下不了决心。第一次，是我看到车上有个女人抱着小孩，我自愿放弃了。第二次，我已经准备好了要打开汽油桶的盖子了，我的手已经把盖子都拧松了，另一只手也已经拿起了打火机，也就是十秒钟甚至更少的时间，我就可以让那辆满载着人的车子化为一片火海，然而，正当我就要点火的时候，站在我旁边的老人和我说话，他问我，到李家坡还有多远。我简直不想理他，但是他却似乎饶有兴致，说自己是乡下来的，要去给自己的儿子送些衣服，儿子从农村到城市当清洁工，衣服没多带，怕被冻着了，于是他就大老远从乡下跑过来给儿子送衣服……”

说罢，他仰天长笑，那笑声，是对自己优柔寡断的嘲弄，还是对自己怜悯之心难绝的悔恨？我听不出来，我能确认的是，他已经因为这位老人而放弃了自己的行动。

他拿过又一根烟，点上，吸了两口，狠狠地把烟雾吐出来，说道：“第三次，我花了差不多一整天的时间提醒自己，不能再心慈手软，那些失去的，都得自己找回来，我一定要让人给我陪葬，我一定要让更多的人知道，我就是那个纵火者，我就是那个报复者，但是，我再次以失败而告终。原本也已经熟练地拧开了盖子，也已经拿出了打火机，只要推倒塑料桶，然后让火星点燃那些正待燃烧的汽油，我的使命也就结束了，但是，我听到一个小女孩对拉着他的大人说：‘爸爸，期末考试如果我都上了八十分，你要给我买一个洋娃娃。’他的父亲回答他：‘那就等你考过了再说，不过，你得努力，不然就没有了。’于是，我又放弃了。”

我此时已经明白了，至少，我已经知道，他是一个善良的人，他的心中藏着的不仅仅是自己的仇恨，尽管我还不知道他的仇恨是什么，但是，他的心中还深深藏着善良，那些善良，会在他不经意的时候就跑出来，包裹住他整个的仇恨。

他接着说道：“你可能觉得，我是一个懦弱的人。”

我真诚地看着他：“不，那不是懦弱，那是善良，正是因为有了善良，有了顾及别人幸福的天性，于是才让你不忍心去做伤害别人的事。”

他苦笑着：“后来有一次，我没有看到抱着小孩的人，没有人主动和我说话，也没有听到小孩和大人的对话，我已经熟练地准备好了要下手，但是，我却听到了汽车收音机里传来的《母亲》的歌声——‘你入学的新书包有人给你拿，你雨中的花折伞有人给你打，你爱吃的(那)三鲜馅有人(他)给你包，你委屈的泪花有人给你擦……’听着听着，我的眼泪就出来了，我再也下不去手，于是，我再次失败了。”

我说道：“大哥，看得出，你对你母亲一定有很深的感情，否则，也不能单凭一首歌，就让你生出了那般情感来。”

他点上又一根烟，他抽烟的频率让人震惊，几乎是不断地连续着，然而此刻，我也顾不了他抽烟的事情，只想听他诉说他心中的那些苦楚。

他抽着烟说道：“我爸在我只有三岁的时候就死了，所以，一直以来，我对我爸都没什么印象，我还有两个姐姐，一个妹妹，我爸死了之后，我妈没有改嫁，她独自一人把我们抚养长大。捡垃圾、给人家刷盘子洗衣服、打扫卫生，几乎是能做的那些城市里低贱的工作她都做过了。后来，我的两个姐姐都去当兵，回来之后也有了工作，我上了大学，因为不愿意去过朝九晚五的规律生活，于是自己没要求分配工作，下海经商，当过煤矿的老板，也做过贸易公司的总经理，生意一直都做得很好。妹妹也上了大学，后来还念到了博士，留在大学当老师。”

我不禁插嘴道：“你的母亲真伟大，培养了你们姐弟几个人才，但是、但是……”

他知道我的意思，笑了一下，说道：“你是想说，我们家的生活也算是美满了，为什么我要去报复要去仇恨是吧？”

我看着他，用眼神告诉他我确实有这方面的疑问。

他的脸上此刻挂满了忧伤，说道：“后来，我们姐弟妹四个都长大了，想着也能让母亲享享清福了，但是，母亲却被查出来有绝症，诊断通知书下来的那一天，正好是我的煤矿挣到了第一个一千万的时候，然而喜悦之情却被这个噩耗一扫而光。我们痛苦难当，姐弟妹四人商量了一下，决定瞒着母亲她尽量多享受一些剩下的时光。但是，聪明的母亲还是发现了自己身体的问题，没过多久，母亲就撒手人寰，我们痛心无比。然而，如果上天对我的折磨只是止于此的话，我也不会如此走极端，但是老天爷瞎了眼啊，就在母亲葬礼结束的那一天，两个姐姐和妹妹一起去给母亲收拾生前的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