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神恶煞的喊叫。
一曼没有反应。她什么也听不见了,她早昏死过去。
刽子手们把她从吊绳上放下来,正准备采取新的折磨、残害人的手段,“林大头”推门进来了,他洋洋得意地等待听“女匪首”在严刑面前招出的口供,忽然看到这“猎物”如一具死尸似的陈放在泅水的水泥地上。他走上前去,摘下一只白手套,把手伸到一曼的鼻子前面,停了一会儿,他怒气冲冲地训起刽于手;
“混蛋!谁叫你们弄死她?我要活的!快送医院去!快!快!”
第十五章 征服人心的力量
被捆绑着的赵一曼,此时已极度的虚弱。枪伤、鞭伤、烙伤、被竹签刺的伤、被马靴踢的伤……真可谓“遍体鳞伤”了,连她有老根儿的肺病犯没犯自己都不知道了,有时候咯出血来,也不知是因为肺病,还是被酷打所致的内伤……现在,她极需要去住院,很好地治疗一下,可是她今生是无缘再去住院了,这马车去的方向是刑场,生命的路越来越短了。
她想到,在自己短促的一生中,大约曾经有四次住院的经历吧?每一次和每一次都不一样啊!
第一次是在武汉,是一曼穿上军装,成为武汉军事政治学校学员不到半年,她本来就有轻微的肺病,由于过度劳累,又吐血了。在她住院期间,发生了“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她悄悄离开医院,随着军校学生编成的独立师,开赴了平叛战斗的前线……
第二次是在苏联,是在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的时候,考试临近,她又一次吐血,医生动员她住院治疗,她坚持参加了考试。考试之后,她被送到克里木海滨疗养院,她过不惯太平静的生活,身体还没有得到完全的恢复,就又返回了学校……
第三次,是在珠河,在游击区,由于脖子上长了一个疮,连头都无法抬,被送到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游击队的“流动医院”,她在那里治病,更在那里工作、战斗……
第四次,第四次呢?多么近的第四次啊,仿佛就在昨天,一切都是那么清晰……
在愚蠢又狡猾的敌人中间,老奸巨滑的“林大头”,更懂得赵一曼的价值。他在赵一曼身上动了多少脑筋?花了多少心血?一次次碰壁!一次次“泡汤”!恨得他要把赵一曼撕烂砸碎,急得他像铁笼子里头被惹怒了的、凶狠暴躁的困兽直转圈儿打磨磨。
“林大头”心里再恨,再急,也不肯轻易杀掉这个并非轻易到手的“猎物”。他知道,有些轻易就开口坦白交代的人,其实是草包一个,肚子里边没有什么“油水”。那些真正肚子里有宝物的人都是轻易不会开口的。要有耐性。时间会改变一个人,况且是一个女人。一个做女儿、做妻子、做母亲的人,心肠总会是软的吧?!
眼下,这个不容易到手的“猎物”已经奄奄一息,不能眼看着她就这么快地死去,必须把她抢救过来,需要从她口里掏出来的东西还一点也没掏出来呢!
就这样,赵一曼又一次活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哈尔滨市立医院柔软舒适的病床上了。
望着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四壁、白色的窗帘,白色的被子、床单,枕套——几乎白色的一切,一曼感觉好像是在梦中,在不可思议的梦中。昨天——其实不是昨天,医生抢救她已经抢救了三天,应该说是她感觉中的那个昨天,她还置身于魔窟之中,置身于那个阴森可怖的凉嗖嗖的地下室里。就是在那里,她见识了“林大头’的“金木水火土”!也见识了那个有时表现出彬彬有礼的、披着张人皮的魔鬼!
敌人软硬兼施、反复无常,只为了一个目的,一曼内心清楚极了。她知道敌人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同时她也知道她决不会让敌人达到任何的目的。折中的路是没有的。调和决不可能。在根本的问题上,双方谁都是寸步不让的。
那么在魔掌中的一曼,也就十分地明白敌人最终还是要对她下最后的毒手的。对这一点,她早有准备。她清楚,一个共产党员必须随时都要准备去殉自己的事业。
她曾义正词严地对审讯她的特务头子说:“我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都准备好了!”
如果一定是逃不出“这一天”,那么她只希望“这一天”早一点来。这并不是因为她实在忍受不了那些实在叫人难以忍受的酷刑,尽管那酷刑的每一种、每一次,都比叫人死亡更可怕!这更不是因为她已经不留恋人间的生活,恰恰相反,她百倍地热爱这个尽管充满了苦痛、灾难,但也充满着希望、充满对希望追求的力量和快乐的人间!
此时此刻,她多么怀念她家乡的那座山,山下的那条河,她家门前的竹林,多么怀念她的生死未卜的坤杰姐姐、佑之大姐夫,还有温馨的郑家大院,亲姐妹般的战友秀石,闪电般同她结婚并同她只过了短短几个月夫妻生活的丈夫达邦,更有她的骨肉、她的儿子,那么小,那么小,就不得不甩开了他……还有深山密林里抗联的战友们,有李大妈、有小杨——杨桂兰……他们现在都在何方?都在干什么?多么令人眷恋、不可割舍的人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