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成!在一曼心的秤盘上,从来没有,也不可能有这样交换的砝码!
这时走过来一个身穿白色长褂,头扎俄式白色巾帽,口戴白色大口罩的年轻女人。也都是白色的,像个白衣天使,又像是个白色的幽灵。
这年轻女人把手里的托盘放到床边儿的床头柜上之后,摘下了她的口罩,也摘下了她的巾帽。她向一曼俯下身来,用手摸了摸一曼的额头。这时一曼才看清她的一张脸,一张粉嫩的、胖乎乎的、好看的圆脸和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不用涂抹任何脂膏有着自然的鲜红颜色的嘴唇,还有梳理得很洁整的齐肩的短发。她的长相给了一曼一种好感,似乎是纯真、善良的,但残酷的斗争使一曼马上警觉起来,这是个什么人?谁知道呢!外表看去善良而内里却极为邪恶的,不是大有人在吗!
这时候,这个年轻女人——应该说是个小姑娘,从托盘里拿起一个茶色的小药瓶,又从瓶里倒出了几片药,同时用另一只手准备去取床头柜上已经晾好了白开水的水杯。一曼没等她把水杯拿起来,就用手打掉了姑娘另一只手里的药片,并费力地吼了一句:
“我不要!”
药片散落到地板上。姑娘水灵灵的眼睛立刻涌满了疑惑和惊异。姑娘以为她怀疑这是毒药,解释说:
“这是治病的药哇。”
“我不要治病!”一曼又吼了一句。吼完,就把头偏向了另一边。她不想听这姑娘说什么,也不想看见这姑娘。
姑娘轻轻拾起撒在地上的药片,轻轻走到床的另一边,拿了个凳子坐下,轻轻地说:
“你得吃药啊!”
“我不用你管!你去向鬼子报告,我没什么可说的了,要杀就早点杀吧!”
“我是医院的护士,和鬼子没关系,我也恨……”姑娘说到这儿,立即警觉地迅疾地四面看看,她没有说下去。
一曼知道她要说恨什么,但谁知她说的是真是假呢?
这时一个中年男子推门进来,姑娘站起身,让这男子坐到她的凳子上。男子坐下后给一曼号了号脉,又用听诊器听了听,端详了一会儿病床上这个曾经五天五夜昏迷不醒,经过三
天三夜抢救,脸上已经出现了活气儿的女人,满意地走到一边向姑娘交代几句什么,就推门出去了。
“这个日本人对你说什么?”一曼怀着戒备的心情严峻地问道。
“他是中国人,不是日本人。是我们医院的医生,他叫张柏岩,张医生。他也是好人,是他大前天给你动了手术,那时你伤口溃烂,正发高烧。他手术做得很成功。那时医院里好多人都说你没救了……”
接着,姑娘详细地对一曼叙述了整个抢救的过程和细节。一曼听来觉得像是真的。
“那么你是谁?”一曼不再像审讯似地对这姑娘说话了。
“我?我姓韩,叫韩勇义,今年17岁,是这个医院的护士。”
通过姑娘自述,一曼了解到这姑娘,9岁开始在哈尔滨道外十六道女子小学念书,她的伯父是哈尔滨广信公司分公司做职员,她父亲是广信公司所属轮船航运处的“广济”号船上当船长。韩勇义跟随伯母认识了一个在哈尔滨道里中央大街开药房的德国医生,他的妻子是俄国人。这对夫妻年过半百没有孩子,喜欢韩勇义,即好看,又聪明,就认了她为干闺女。韩勇义在他们家住了两年,异国夫妻供她上学,教她德语和俄语。韩勇义比起同龄的女孩思想开朗,见多识广,性格里有豪放和刚烈的一面。她在这所医院里的工作是扫地,倒痰盂,擦地板,侍候病人,端水,送药。她在这里也得不到任何温暖,她这么年纪轻轻就感到孤独、无聊、活着没意思。一曼住进这医院,一下子打乱了她呆板的生活节拍,一曼这个病号,同她接触过的所有病人都不一样,同她曾经接触过的所有人也都不一样。一曼入院那天简直是个血人,不是得了什么病,也不是意外地被什么车撞了,而是活活被人打的,被日本人打的。报纸上登了赵一曼的大照片,还说她穿红衣,骑白马,挎双枪,在山间密林里同日本人打仗……这样一个人来到了自己跟前,她心里又是好奇,又是敬慕。不管怎样,她想好好侍候这位女英雄,侍候她和侍候别的什么人不一样,小韩是心甘情愿的。
一曼终于吃药了。
这是间特护病房,加上警务厅有交待,门外边有轮流值班的看守,一般人根本进不来。一曼的伤病情况还没有真正好转,随时可能恶化。“林大头”不想在赵一曼身体状况没有恢复正常的时候进行审讯,那样容易很快敌对起来,他想放长线。这样,平时这里除了一曼外,出出进进的只有小韩姑娘一个人,医生来得不多,每天查查房,也就是呆上一二十分钟。其余全部时间,都是一个人的或者两个人的天地。
“你就是报纸上登的那个赵一曼吗?”有一天,一曼吃完了药,小韩护士这样问她。
“就算是吧,怎么样呢?”一曼和善地答着。
“你真了不起!”小韩终于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