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那是九年前的仲夏。
建康城东,丁家酒坊,后院。
一棵笔直的梧桐树伫立院中,郁郁葱葱,璀璨的阳光自树冠筛下,如颗颗珍珠,闪烁着滚动。微风拂过,翡翠般的枝头一摆一摆,仿佛千万翠蝶翩翩起舞,送出“沙沙”的轻响。
酒坊坊主丁肃一身锦衣,与新收的小妾孙氏一入庭院,他刚饮了一壶自制的“雪中烈”,虽仍未尽善尽美,但也算得上是佳酿,只见梧桐摇曳,妙舞生姿,丁肃登时酒意上涌,兴致大好,眼中浮起放荡之色,伸手一搂孙氏的腰身,顺势拍了拍她的。
孙氏娇喋一声,软倒在丁肃怀里,柔声细语,极尽挑逗之情。丁肃哈哈一笑,自鸣得意道:“你若能对上让我满意的下句,我便送你绸缎十匹,但若是对不上嘛,今夜可就要好好惩罚一番了。”
“官人才高八斗,明知小女子比不过,却还要这般戏弄人家……”孙氏媚眼闪动,凑在丁肃耳边吹了一口气,细声道:“官人要怎么惩罚妾身呀?”丁肃见孙氏如此识趣,兴致再盛,正要“乘兴追击”,却忽闻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童音。
“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
丁肃脸色突然一冷,似因被打断了调情的兴趣而极度不悦。他阴寒着脸转过身去,只见阮馨儿正捧着一个破旧的药罐站在那里,一脸乞求之色,低声道:“老爷,娘亲她真的病得好重,求求您大发慈悲,赏馨儿几个钱去买药吧。”
此时孙氏也转了过来,不屑地瞥了阮馨儿一眼,面色不善道:“谁有病,谁就该自己去了结,丁家的钱,是那么容易骗的吗?”说着又望向一旁的丁肃,巧声道:“官人你说呢?”
丁肃居高临下瞧向阮馨儿,一脸冷漠。五年前李氏死了丈夫,无钱下葬,于是卖身葬夫,因为尚有几分姿色,这才被丁肃买进府来做家妓,起初还能唱几首不错的小曲儿,岂料一年前不知何故生了场大病,从此身体便越发虚弱,如今连说话都变得艰难。丁肃想起李氏那面黄肌瘦的苦容,顿时心生厌烦之意,一拂衣袖道:“我能供着她一日三餐已是仁至义尽,难道还不知足吗?”
孙氏附和了一声,眼珠一转,媚眼微微眯起,指着阮馨儿道:“瞧瞧你这天生媚骨的样子,还装模作样地说什么‘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难不成你小小年纪,已经想着要去秦淮河卖弄了?真不害臊!”
“我……”阮馨儿眼中噙着泪水,眼圈儿登时红了,她紧咬着嘴唇,倔强地不让自己流下一滴眼泪,突然跪倒在地,连声哀求。
丁肃面色更加阴冷,一想起阮馨儿还和零陵王府的司马氏遗脉扯上了关系,便更感厌恶,暗道:“她娘估计也活不了几天了,干脆把这娃儿直接卖作市妓算了,既能赚回几个钱来,也能和那姓司马的彻底撇清关系!”
丁肃一想到这里,当下便拿定主意,他踏前一步,皮笑肉不笑道:“看在你这番孝心的份上,赊点钱倒也无妨,只是你要想把钱还清,以后就必须心甘情愿地听从我的安排!”
阮馨儿哪里晓得丁肃的心思?还以为他当真发了善心,连忙磕下一个响头,感恩戴德道:“老爷仁慈!只要能给娘亲买药,馨儿什么都听老爷的!”
“嘿嘿,可别忘了你自己说的话!”
丁肃冷笑一声,从腰间钱袋取出几粒碎银,随意地丢在地上,又一搂孙氏,朝卧房去了。阮馨儿赶忙将碎银一粒不差地拾起,小心地收入怀中,眼中透出希冀的光彩,喃喃道:“只要有了钱,就能给娘亲买药了,再加上冶城寺灵验的福愿,娘亲一定会好起来的!”
人去,院空,只有那棵孤独的梧桐树依然在沙沙作响,似想将某种心声传达出去,却终究没能传进一个人的心里。
……
时光如梭,那是四年前的初秋。
秦淮河畔,春燕阁。
春燕阁并非建康最大的青楼,不远处的万花楼便比它高了一层,面积也大了不少,但春燕阁却拥有色艺双绝的秦淮第一名妓阮诗诗,所以即使是此间最大的青楼群芳苑,相形之下也要逊色一分。
阮诗诗本名阮馨儿,十三岁时便被卖入春燕阁。掌阁的徐娘本就是风尘中人,深知青楼门道,见她少有妍色,甚至能出口成章,是个绝好的苗子,所以下了重金培养其才艺,而阮馨儿也的确不负所望,不过两年的时间便已令徐娘授无可授,甚至连从朝中私聘来传授诗书的太常博士也要汗颜,阮诗诗之名,由此而生。
徐娘深知捧得越高,收获便越大的道理,故阮诗诗卖艺不卖身,在刚及笄的那一年内,也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只是被标榜为“面丑才高”之女。直到十六岁那年,阮诗诗才在中秋佳节的“花会”上首度以真容登台,顿时被全场惊为天人,并一举夺冠,成自刘宋建国以来最年轻的花魁。
一时之间,阮诗诗之名如绝代春燕,飞遍了整个南朝,甚至在北朝也有了名气。无数名门子弟慕名而来,只求能见得一面,作得片刻入幕之宾,可即使投掷千钱,也往往丧气而归,只因为阮诗诗的门槛实在是太高,光是那第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