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已经将事情说开,如今只不过是在等眼前人反应。卫晟云一个反问,立刻掀开了那层本来还罩着的纱。卫越辰是因为胆怯才让卫晟云留下——这样简单的理由,却偏偏隐藏在多重复杂的表相之后。
但奇怪的是,不知是否因为被看穿了,卫越辰似乎松了一口气,坐下轻轻抚摸着座椅的扶手。“这样说来,你是不愿了?”
卫晟云微笑:“微臣的立场一直摆得很清楚。微臣更想知道的是……拉拢文臣,当真就这样重要?”
“你久不在朝中,”卫越辰低着头,仿佛在苦笑,阴影笼罩了他的表情。“不清楚那帮文人有多难拉拢。朕怎么也没想到,臣子会成为第一道障碍。”
卫晟云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丽妃恐怕是原因之一,但最重要的原因是,文臣不受拉拢,即使卫越辰宠爱丽妃,那也不过是让宰相一人独大,其他人确实不吃这一套。所以卫越辰——作为军中长大的人,选择了杀。
治国者有两道,霸道及王道。
王道者,以仁德令天下服,简单说来,就是自己做出一副仁善的模样,然后吸引万民来追捧你。霸道者,却是以威信服人,不听令者杀之,不服己者罚之。霸道行效最快,但后果是,你死了之后万民起义也未可知。
现在卫越辰选择了霸道——杀鸡儆猴,告诉文武百官,倘若不服从他这个皇帝的命令,袁浦阳的下场就摆在那里。而恰恰好,有了丽妃的谏言,那个替死鬼是袁浦阳,他的岳丈罢了。
“你可以选旁的人。”卫晟云压低声线,似乎在掩饰自己的怒气。
卫越辰冷笑一声:“来不及了。”
“为何?”
“因为你。”
问题与答案同样简洁。卫越辰抬眼望他,笑起来的样子还是那么儒雅温文,却无法掩盖皮囊底下的血性。这三个字听来有些莫名其妙,但答案却很明晰。因为他卫晟云回到了朝中,成为卫越辰最大的威胁,所以他等不及了。
“微臣早已说过要退隐。”
“朕不相信。”
绕着绕着,又绕回了最初的道上。卫晟云咬牙:“倘若你肯放了他,那我需留在军中多久?”
当年的命运。卫晟云想起前生,卫越辰给予他将军名号时,他已经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全然不曾想到,面对自己的是那样深渊,最可怕的人不是身边的兄弟,而是远在千里随时盯着他看的君皇。
现在他可能做不到了。卫晟云苦笑,如果能够那样换她一世平安,或许是件好事也说不定。他现在要斗的,不是某个权势远在他之下的小臣,也不是傅乐那样的商贾世家,而是……天。
天子有令,莫敢不从。
“朕也不知。”听到这句话,卫越辰终于露出了欢颜。“然袁浦阳之罪,并不简单,朕尚需仔细追查……”
仔细追查?
卫晟云已然没了耐性——这话的意思很简单,他要让他做将军,所以要拿袁叶离的父亲拖着,拖到他卫越辰觉得放心为止。这和前生,又有什么不同?
就这样,两剑相击。卫晟云的举动若说出去就是弑君,而只有他知道,实际上一直在威胁的那个人的卫越辰。他们拿着尚方宝剑与短剑对打,一时胜负不分,竟是过了半个时辰。
而后来的事情,袁叶离也都知道了。
那么丽妃……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袁叶离细细思索,却是找不出理由来。若说要卫晟云留下,尚有理由可寻,然而丽妃为何要用皇后懿旨将她召来,还用以威胁卫晟云?她不曾出现在朝堂之中,又是如何得悉一切?
她只是道:“你累了。”
听了那么多话,袁叶离一句都没有问。她细细帮卫晟云拉好锦褥,坐在床畔,仿佛在想些什么。卫晟云苦笑:“不累。”
原来前生,他们同样是步步维艰,算尽机关,却还是遭了旁人的道。也许是上天看不过去,觉得他们未免也太过凄凉,所以给了他们一个重生之机。可这机会来了,他们又应当如何?袁浦阳被下狱,是否袁家还是会灭门?
有些事情好像无法改变,即使他们放弃一切,逃到天涯海角,还是会找上门来。
袁叶离不信。她已经改变了那么多事,这件事也一定能改变。逃避不是办法,既然命运执意要将她扯回来,她就直接将它剪断,斗赢这天。
他们接下来,如果不是等死,那就是逃。袁叶离不想逃了,所以她笑道:“这样说来,接下来等着我们的,应当是一封死诏了。”
皇帝要杀他们,多么轻而易举。就正正是因为这样,王权才叫人恐惧。卫晟云耸肩:“可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