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小的瓶子,看起来仿若稚童手中的玩具,小得一不留神就会弄丢,活像个缩小了的葫芦。其上那红色的盖塞,手工也不算上好,甚至有几缕丝线没有编好,漏了出来。然而玉瓶却打磨得极为精致,表面光滑,加上其材质,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正是袁叶离当日,从太后手中拿来的瓷瓶。它本放在锁心匣之中,然而此时却在丽妃手里。
袁叶离没有说话,仿佛不曾见过它一样。
太后说,这瓶子当中盛的是毒药,是丽妃陷害她的证据。可是现在,明显它被当成了罪证。袁叶离陷害太后的罪证。
“这是什么?”丽妃问。
那人稍稍欠身再退下,他身后一名太医出列。袁叶离看着这位太医。
这位鬓发皆白的太医,战战兢兢地接过瓶子,跪下对她们道:“这是经过提炼的朱砂。”他看一眼两位同样为妃的女子,有些犹豫,却依旧说道:“朱砂有毒,倘若只是用一点点,那还是可以的。但如果每日服下,假以时日,中毒,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丽妃奇道:“只是中毒?”
太医道:“朱砂本来就是医药,本来是药三分毒,倘若不是如此提炼,又经过有心人的利用,应当只是一味普通的药材。”这是极为普通的说辞,也就是说,朱砂在宫里,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丽妃微眯起眼:“本宫记得,宫妃的分例之中,并无朱砂一项。”
太医连声应是:“自然,朱砂即便只是一味药材,也是精贵之物,又不易得。所以应当只有太医院里,才能领到朱砂。”
“这么说来,”袁叶离神色淡淡:“前朝曾出过妃嫔与太医勾结一事,所以本朝严禁太医与妃嫔过从甚密。”
那时候,宫妃与太医勾结,大多都不会有什么好事情发生。很多时候,宫妃本身是不了解药物这些东西的,倘若没有太医在,就少了许多祸端。所以在几次下毒不成之后,先帝不耐烦,又不能一个个去查。被陷害的可都是他的亲人,而他总不能够明面上下令,让人不下毒,要知道这些事情,从来都不是明面上的。
因此,先帝就选了一个,看起来好像是治了本的法子,而且很是简单。宫妃下毒不能禁止,那就干脆别招了解这些的人入宫。了解医术的人其实本来就少,在宫里很难找到那样的宫女或者太监。按照正常的逻辑看,只要宫妃不了解,那么要害人也无从谈起了。这一项从此就加入了入宫的条件之中——大约是先帝一怒之下的想法,但后来也渐渐完善了起来。
然后第二环,入宫的妃嫔若与太医勾结,那是无从防起的。所以就定下了这样的规例,倘若过从甚密,论罪当斩。无论你是想找个知心的太医保护自己,还是想去害人,都别动这样的心思了。尽管袁叶离没进过宫,不知这两条规例有用与否,但终究是明晃晃的摆在台面上了。
其实,懂医术在齐国,本就不是什么好事情。都说御医、太医,然而终究也只不过是一介皇宫里的医者而已。不属文武之列,对下等人而言或许是条出路,也会得到朝廷中诸臣的尊敬,然而这种尊敬,也只是对于匠人的尊敬,而不是真的觉得他们有什么地位。
可记得梁缺梁神医?那样的一个怪脾气,先帝依旧礼贤下士,那是对于有一技之长的人的尊敬,还可以体现出他们作为上位者的品德。可是究其本质,太医与画师是差不多的存在,不握有实权,靠一手医术存活。医书向来不在文化之列,和种花、钓鱼等等工具书籍差不多,只是高于话本而已。这个情况有点类似于舞蹈之于琴棋书画。
对,看起来都好像是差不多的艺术,可是实际上,舞蹈是抛头露面、街头卖艺的技艺。寻常的官宦人家,除非一开始就处心积虑,否则绝不会教女儿医术——再者,莫非琴棋书画,还不够学?
既然是明面上的,那么无论底下可能有多少阴私,那都是不能宣之于口的。
丽妃点头:“所以可以说,宫中无人真正了解朱砂一物,更不要说拿到它了。除了御医与太医……”
袁叶离突然开口:“贵妃娘娘,也不清楚朱砂的药性?”
这样突然的一句问话,吓了丽妃一跳。她缓缓道:“自然。了解医术的女子不得入宫,这是先帝定下的规条,若是违反,那是大不敬之罪。”
袁叶离点点头,却没有往下问。“那朱砂的来源,想必只能是宫外,或者太医院了。”笑意吟吟:“本朝并无医女之说,而寻常的宫妃,又不可能拿到朱砂。而如今陛下早已散尽六宫,只余贵妃娘娘一人。”
丽妃有些疑惑。这话明明对袁叶离不利,为何她还能镇定成这个模样?她点头:“正因如此,在这宫中知道朱砂、了解朱砂的人,只怕一只手就能数完。”
袁叶离应了一声,看起来并不紧张。“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