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琅离开这院落,却没有离开,反而回头看了一眼。
这只是归云山庄中的一处院落,山庄很大,屋子也阔,她自小在这里生活,只觉得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但不知为何,她一时看得有些愣,竟然不觉得脖子发酸。看了许久,一个丫鬟开口说话,声音略微发颤:“小姐,该回去了。”
那是织凉。
织凉是一个安静的丫鬟,若不到必要时候,她不多话。但就是这样一个丫鬟,格外害怕陈氏,害怕应敏。最主要的原因,大约还是害怕受伤。她说“该回去”,并不因为旁的事情,仅仅因为害怕呆在院子以外的地方,会遇见她们而被骂。
她还懂得害怕。
但应琅不知道,自己是否知道,如何写害怕这两个字了。她的手指下意识碰到了裙摆,明明天气并不冷,但她的手还是很凉。她道:“好。”
说完,慢慢地走回去。她没有轿撵,往往都是走路过去,因为她们不给她。应琅觉得自己有点难过,有很多事情,她早就习惯了,麻木了。多年的软弱,她就已经忘记了要怎么游回水面上,看一眼光亮。
她是在三岁那年,没了娘亲的。
三岁以前的记忆,就像零散碎掉的碎片,只能记得些许片段,但她还没有忘记,在她喊人的时候回应她的那个人,是她的亲生母亲。尽管父亲不怎么理会她,但也从来没有那样苛待过她。然后,娘亲患病了。
病入膏肓,据其他人说,父亲动用了所有资源想要救回她的母亲,甚至不远千里请来了京城中的神医,可是人命的事没人能管,在神医来到山庄的时候,她的母亲已经死了,留在她身边的,只有她这个女儿。
因为只有她,所以印象格外深刻。应琅甚至不曾想过,自己会记得这么清楚。有一些记忆,深深的印刻着人的脑海深处,不是你想忘,就能忘得掉。应琅那时候只有一点点高,娘亲破例将她抱上床,被窝里很暖和很舒服,母亲的手冰冷得她想躲开。
可是她在笑。
那个温柔的女人在笑,微微的笑着,眼睛眯起来,略微有点酒窝,但那时候,她不懂得那是酒窝。
她只是小心翼翼地捏了一下那里,发现那是捏不掉的。于是她不高兴了,娘亲就开始哄她。父亲不在,应琅记得很清楚,那段记忆中没有父亲,他一直都没有出现过。
不,后来,他出现了。
一切显得那么的理所当然,年轻的男人请来神医,以为一定能救回自己的妻子。年轻的时候,每个人都觉得,只要你想做,就能将事情做成。但没有了。当他开心地回到家中,发现妻子已经死了,他甚至没赶上见她最后一面。
命运在他头上淋下来一盆冷水,告诉他事情已经结束,而且他无力挽回。悲剧的意义在于,那件事情已经错过了,你再怎么努力,也已经无用。因为这样,所以悲哀。所以那么多人,都希望人生能重来一趟。
世间的生离死别,大都相似,却又不同。
但是应琅的人生没有重来,她只能看着屋子里的一切变得冰冷,失去颜色,父亲开始变得面无表情,母亲下葬,她至今记得,小小的自己穿着素白的丧服,却不知道丧服的意义所在。
梦已经结束了,而她还没有醒来。
她以为一切不会有太大的不同,母亲是会回来的,有人这样对她讲。然而并不能,她的父亲只是迎来了另一个妻子,而她再也没有母亲了。有些事情被深埋在心底,所有人都不再提。
那和蔼可亲的女子,就这样泯灭在了她的记忆之中。似乎是害怕哭泣,所以从来不会故意去想。
而那另一个,来的女人……
应琅走了许久。一直回到自己的院落里,屋子里的摆饰不多,甚至显得简陋。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喝了一口茶。院落倒是很大,其实不缺少摆饰,但是父亲出门以后,就都收了起来。
她喝一口茶,茶杯不至于缺角,白瓷碟不至于发黄,这就是这个姑娘眼中的好——当面对贫穷,最容易的一个选择是知足。
之所以要收起来,是因为陈氏。
在漫长的成长过程中,她渐渐明白了一件事。父亲会娶那个姓陈的女子,是因为他们门当户对、身份相差无几,两个家族合计一下,于是他们成了亲家。陈氏过门那一日,应琅不过四岁的年纪。
家中没有人能帮她,也没有人能救她。她甚至不知道,这样的处境是危险的——在她看来,一切事情都有解决的办法。她很天真,但一个连五岁都没满的孩子,你能说她成熟世故么?
摊开来说,不过就是那么些事,然而她不是局外人,经历着一切的人是她自己。
她还记得,那个女子过门以后,对自己挑三拣四,从来不会像娘亲那样,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