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也忍不住侧耳去听:她很少听到贺兰雪这样的声调,明明是悦耳的,可不知为什么,她心底一阵难受,好像听到的,是他的哽咽声。
“粥里有药。”伏在伊人旁边的炎寒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不等伊人开始惊诧,他又补充道:“贺兰雪知道,他亲眼看到容秀下的药。”
伊人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低头看了看下面的贺兰雪,嘴唇张了张,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那是他的选择。
她能做的,不是阻止他,而是在他选择后,在他输完所有赌注后,帮他。
容秀显然也被贺兰雪磁Xing的声音所引,默默地坐在对面,望着粥碗冒出的腾腾热气,静听。
“再后来,你在父王生诞那日,在文武百官面前大展厨艺,父王很喜欢你,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对你父亲说,要将你许配给皇子。”贺兰雪继续说道:“你知不知道,当我听到父王的这句话后,兴奋得整晚没睡。大哥深居简出,二哥又喜欢在外面游猎走马,你一向与我走得近,父王也知道我们要好,我当时想,他一定是要将你许配给我吧。”
闻言,容秀低头道,“那时候,我也以为自己是要许配给你的。”
“可是那之后,你为什么都不怎么理我了?”贺兰雪笑着,好奇地问。
“父亲说,我们年纪都大了,不应该经常见面。”提起幼年趣事,容秀玩着袖角,吃吃地笑道:“那会儿,你又刚长胡子,嘴上有时青茬茬的,我总觉得你变陌生了,所以不太敢见面。”
贺兰雪也吃吃地笑,“傻子,因为长胡子,所以就疏远了吗?我总不能一直是那个玩泥巴的小男孩。”
“当时年纪小啊,所以不明白。”容秀含嗔带娇地瞪了他一眼,复又假装一本正经地说:“不过你现在的模样,却比小时候好看多了。”
贺兰雪但笑不答,只是凝视着她的眼睛,无比清晰地问了一句盘旋在心中太久的话:“小容,至始至终,你可爱过我?至少,在父王说将你许配皇子的时候,你心中的夫婿,是我,还是贺兰淳?”
“当然是你。”容秀似吃了一惊,不假思索地冲口而出:“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我们疏远后,大哥反与你走得近了,有一次,我看见你在庙里求签,上面写着大哥的名字。”贺兰雪自嘲一笑,道:“其实那时候我也不太敢靠近你,好不容易见着面,却只是傻笑,说不出话来。”
容秀似没听到他后面的话,而是急急地解释道:“给陛下求签,是因为、因为那段时间他总是郁郁寡欢的样子,每次去我们家都沉着脸不爱说话,外面又盛传先皇有意废长立幼,我觉得他挺可怜的……”容秀说着说着,声音愈低,到最后,连自己都有点惘然了。
难道那时候,她为他求签,已经不仅仅,是因为同情?
“小容,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放弃皇位,而让给了贺兰淳吗?”贺兰雪幽幽地看着她,轻声道:“现在,你还想知道吗?”
“为什么?”容秀突然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用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面前的米粥。
“理由或许可笑——你还记得我们一起去郊游的时候吗?我还记得那天的情景,柳条是青翠色的,风很暖,轻轻柔柔的,你说想听我新谱的曲子,我们坐在繁花丛中,你随曲而舞的时候,衣袂翩跹,漫山遍野的山花,都及不过你的美。然后,你累了,说要去旁处走走,你走过山坡,那里有一棵很古老很古老的杨树,你去了很久都没有回来,我很担心,所以我也追了过去,我看到你和他……”
“阿雪,以前的事情,我们再找时间慢慢说好了。快喝粥吧,都凉了。”容秀终于打断他的话,将面前的粥碗,朝他又推了推。
言笑嫣然。
伊人则皱皱眉。
生平第一次,她有种想要讨厌一个人的冲动。
“小容,我只想告诉你,凡是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贺兰雪淡淡说完,最后一次看了容秀一眼,慎重的、深沉的、不明意义的。
然后,他垂下眼眸,扬唇微微一笑,端起粥碗,心平气和,浅啜一口。
炎寒搁在旁边的手臂,也在这时,突然被伊人紧紧地抓住。
他诧异而欣喜地转过头:伊人同样一脸平静,几与贺兰雪差不多的表情。
可是她抓着他手臂的力气,却那么大。
而下面,贺兰雪的云淡风轻,也终于,终于,被他微颤的、端着碗的手,彻底出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