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翩翩少年,曾经的天纵英才,曾经的温柔缱绻,都化成了一堆白骨。
而白骨中间,一枝银色的蝶钗迅速变成了黑色,黑成了炭一般的色彩。
贺兰雪惊愕地看着这一切,又转过头去看息夫人。
那是他第一次正面看到息夫人的模样。
只一眼,他便再也不能动了。
他已震惊。
“伊人是猜测是对的。”息夫人却无视贺兰雪的表现,伸手从白骨中拿出那只钗,手指摩挲着它的表皮,指尖过处,黑色的氧化层重新变得银白若雪,而钗身上,一个‘息’字,显得那么醒目夺人,
“如果你爱的人是我,为什么你当初不说?为什么你要和我斗到底?为什么要跟其它女人在一起?为什么你要把我扔给柳如仪?为什么冷眼看着我被囚禁被折磨,看着我生不如死!”息夫人从初时的呓语,突然变成一种激愤的控诉,她的手指倏然合拢,银钗于是碎成尘埃,变成粉末,从指缝里落下,混进了白骨。
“我只愿,此生此世,没有遇见过你!”息夫人决然地说完这句话,掌心重重地拍在棺木上,棺木塌陷,棺中白骨,同样成了尘埃,与地上的泥混成了一堆,她看也不看,只是淡淡地收回手掌,一字一句道:“我只愿,此生此世,没有爱过你。”
贺兰雪呆呆地看着地上的碎屑,却无法出言指责。
他也看见,她眼底的碎屑。
贺兰无双的墓地成了一片狼藉。
灰烬之中,两个刚刚谋面的人,对面而立。
“出去吧。”息夫人又静默了一会,然后转身,决绝而冷然。
贺兰雪却久久凝视着面前的残屑,眼底风起云涌,不知在想些什么。
“人生如梦亦如电,真情假爱,皆是虚无。”待走至墓口,息夫人仰望着头顶黑魆魆的墙壁,自语一般叹息一声。
她终于知道贺兰无双对自己的心意了,可是,那又如何呢?
年华已去,都已成虚无。
“息夫人,你知不知道,你刚才打碎的,是谁的骸骨?”贺兰雪的声音从息夫人身后低低地响起,“不是伯父的骸骨,而是我父亲的,是你一直没有认真注意过的,贺兰无暇的骸骨。当年伯父全身溃烂,然后神秘失踪。根本没有留下尸骨,这两个墓碑一模一样,除了碑上的名字。母后过世后,我将母后的遗体送到父王的陵墓里,希望他们能合葬,可是进去后才发现,父王的陵墓是空的。而你刚才拿着的那只钗,也是父皇生前珍爱之物。刚才那个人,不是伯父,而是父亲。一直深爱你的人,不仅仅是伯父,还有我父亲。”
“父王的骸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个问题,我刚才一直没想通,可是现在,我突然明白了,他知道你会回来找伯父,所以将自己的棺木放在伯父的陵墓里。甚至担心你找不到他,这墓地才会这样空旷,除了棺木之外什么都没有。即便是死,他也要在你的手中粉身碎骨。”贺兰雪深深地喟叹一声,轻声道:“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母后要一直吃斋念佛,不肯还俗。因为父王心中,根本就没有她。”
“我不会追究你打碎了父皇的遗骸,这是他的幸福。我也相信,即便人生如雾如电,转瞬即逝,只要你倾尽所有地爱过,就永远不会成为虚无。”望着息夫人的窈窕而挺直的背影,贺兰雪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在话音落后,方才一直弥漫在息夫人身上的光环突然不见了,她在他眼中,再也不是什么不可企及的传奇。
独孤息似乎也震惊了,震惊于贺兰雪的话。
贺兰无暇,那个总是跟在无双背后,漂亮的,单纯的小男孩?
她对他的印象,已经模糊。
有些人,注定只会是背景。
她没有说任何话,也没有回头,只是在停驻许久后,继续刚才未尽的脚步。
转眼,便消失在翠色森森的松柏间。
贺兰雪又在墓地中央站了许久,然后单膝跪了下来,将地上的骨末收拢,脱下长衫,将它们包在一起,然后安放在息夫人方才站立的地方。
“父王,你余愿已了,安息吧。”
说完,他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转身走出这静谧而安乐的天地,一掌拍在外面的机关上,千斤石再次轰隆隆地放下,击起一阵尘埃。
这一次,再也没有人将它打开了。
贺兰无暇的恩怨情仇,就此尘埃落定。
待贺兰雪追出去的时候,他已经不可能找到息夫人的身影了,他迈着疲倦的步伐,缓缓地挪回自己的寝宫,推门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倒头就睡。
情太重,江山也重,重得他要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