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是十几年来容痴月见过的,萧错最脆弱、最无助的一次了。√从密室里出来以后,他便这样一个人呆呆地在院子的地上坐着,一句话也不说。
上一次见他这样,还是在他的父亲定川郡王去世的时候。所以容痴月很紧张,紧张到已经顾不上去详询事情的来龙去脉。
陪萧错一起坐下,容痴月低声道:“知道吗?从小到大我最怕你这样坐在地上了,因为你开心的时候,总是上蹿下跳的,你自信的时候,腰杆也是挺得直直的,可你往地上一坐,我就知道你心情不好了。”
萧错轻声笑道:“你还真是了解我。”
“若是连我都不了解你,那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只怕不是往地上坐,而是往地下钻了。”
“你还有心情说笑?”
“反正你会笑。”
萧错无奈地摇头苦笑,沉默了许久后才低声道:“痴月,我杀错人了,你说……怎么办呢?”
“不是你,是我们。你方才在密室里说的最后一句话,我不认同,的事情,都是我和你一起做下的,若是真有罪,那也该是我们共同承担。”
“可是,这样的结果,又该如何承担?我们口口声声说正道不能变,做人的底线不能变,我们杀了那么多该死之人,从来没有心软,也从来没有后悔过,可这一次……我们应该早就想到的,我们应该早一些接近无夜城的,如果在杀龙腾汐之前就对无夜城多些了解,或许我们不会……”
“大哥!”容痴月定定地看着萧错,缓缓道,“这确实是我们犯下的罪孽,可是,现在不是自责和追悔的时候,因为这毫无意义。”
“那么,什么才是有意义的?杀人偿命,天经地义,难道我们要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么?”
“大哥难道忘了,当初我们为何会杀龙腾汐?”
“怎么会忘呢?我那么坚定,那么执着地去做的事,怎么会忘?”萧错缓缓抱紧了膝盖,抬头看着天边的夕阳,喃喃道,“可是,那个人是当今陛下啊!我既已相信了无夜城与郯王府的关系,那便是不得不怀疑陛下了,但我又能如何?难道冲进宫去质问陛下为何要如此吗?”
“古来为君者,最擅玩弄心计,利用人心,这是大哥你告诉我的,你不是一直都知道陛下的心思高深莫测么?”
“我知道,可我还是没想到……没想到我……只是枚棋子,或许,连棋子都不如。”
“不管陛下把你当做什么,不管他让我们杀龙腾汐有何目的,如今最要紧的是,你必须马上振作,无论是在陛下还是无夜城面前,都不能露出半点破绽,否则会有什么后果,你我心里都清楚。”
“是啊,对无夜城而言,我们是仇人,对陛下而言,我们早已犯欺君之罪在先,对王守澄和韦元素而言,我们是无关紧要的棋子。痴月啊,你说我们……怎么就落到了如此地步呢?没有朋友,没有同伴,永远都是孤军奋战。前路是一片荆棘,还不知能走多远,身后却是万丈深渊,半步也退不得。”
“荆棘也好深渊也好,总还有我陪着你,还有平川王府和雾流山庄那么多人,还有我们的听风抱月楼。所以,算不得孤军奋战,就算哪天真的无葬身之处了,那也是大家一起的。”
长长地舒了口气,萧错终于对容痴月笑了笑,道:“我这个当大哥的,到了关键时刻总还要你这个兄弟来安慰,怪丢人的。”
容痴月也笑道:“这么多年了也就两次,你够有面子的了。”
“好吧,我是该打起精神去面对接下来该面对的事了,毕竟我现在,到处都是敌人,走到哪里都得戴上面具。不过这两天,还是让我在雾流山庄避一避吧,我现在,谁也不想见。”
“我不是要赶你走,不过,你真的该回去了,明日是清明,你忘了么?”
“清明?呵,你不说我还真忘了,我都能记得再过一个月就立夏了,却是忘了明日便是清明,我该去看看父亲,或许,也该光明正大地,去看看龙腾汐了。”
——
萧错每次去拜祭父亲,都是与齐叔一起的。这位虽也曾跟父亲驰骋疆场过的中年男人,似乎在以不同于常人的状态迅速苍老着,明明才四十多的年纪,却早已满头白发。
驾车的齐叔依旧在唱歌,唱的还是那首《战城南》。
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
为我谓乌:且为客豪!
野死谅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
水声激激,蒲苇冥冥;
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
梁筑室,何以南?何以北?
禾黍不获君何食?愿为忠臣安可得?
思子良臣,良臣诚可思:
朝行出攻,暮不夜归!
萧错知道,像齐叔这样经历过战场杀伐的人,对战争是多么深恶痛绝。
可萧错也知道,在齐叔心里,比战场上失去兄弟更痛苦的,是那些曾与他生死与共的战士们,憋屈地死在了阉党的阴谋之下。
这其中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