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暖阳渐至,北境回春。如盖白雪融成春水汇入江河,绒绿小草冒出头来,风中花香暗隐。
风承琰沿着山间小径拾阶而上,小路尽头丛丛深幽翠色里,隐隐可见一角古雅的灰色飞檐。他微微一笑,径直入了那幽幽深山森森古宅。
宅中当然没有鬼,宅中有花。
自入了门,各色花香便迫不及待的肆虐鼻端,丁香、海棠、玉兰、山茶、白琼…视线里尽是鲜妍色彩,卓然生机。风承琰一路分花拂柳,偶尔遇见或携纸笔或提漆盒的童子女婢,他点头一笑,他们深深施礼,无人愿打破这所古雅宅院里的悠闲安静。
他入了一个牌匾书“桃源”的院落,在院中灿烂粉霞般灼灼盛放的桃花中找到了他要见的人。那人坐在桃林深处,墨色长发如水,浅色大袖如云,他修长手指执着一卷古书,听见动静抬头看来时,清俊眉目宛如静夜古井里的一抹白月光。
他看见风承琰时微微讶然,随即惊喜道:“承琰?你怎么来了?”
风承琰笑着走过去,执了一个对长辈才有的郑重礼节:
“好久不见,三叔。”
那人由衷的高兴一笑,他转着身下木椅双轮,来到一方石桌边。
风家现任家主的亲弟弟,风承琰的亲叔叔风楼,先天残疾,修灵天赋极低,性子淡泊如水,与世无争。
他是风承琰唯一真心敬爱的长辈和亲人。
“快坐下,让三叔好好看看,你快一年不来了,三叔都认不得了。”
风承琰在风楼身边的石凳上坐下,笑道:“我是觉得自己越长越像三叔了,以后三叔要是想我了,自己照照镜子就行。”
风楼被侄儿逗得一阵笑,他用手中书卷敲了敲风承琰的脑袋:“一年不来,都干嘛去了?有没有好好修炼?”
“修炼没落下,我可是一出关就立刻赶着来看三叔了。”
“你这孩子自小就不让人操心,三叔虽然怪你来的少,但比起从未踏足过我这清苦之地的承玦来说,你已经很懂事了。”
风承琰眸子微微垂下:“三叔如果觉得山间清苦,可以搬回本家住,本家…”
“不回去了,”风楼打断他,清俊眉眼上浮起极淡的一抹忧郁,四月春阳微炽,但洒在他脸上时只觉温柔,他轻声道:“吾之所愿,既隐于寂寂深山,长伴古卷青灯,不问世事,不入红尘,不沾忧愁。”
风承琰看着这个家族里唯一给了他亲人般关怀的叔叔,突然觉得自己今日不该前来,不该搅了他的自在清静。
风楼却像是看出了他的心事,笑道:“在三叔这里你还藏着心思?”
风承琰犹豫半晌,似下了决心,沉声道:“三叔,您见过我的母亲吗?”
一阵沉默,微风卷着落花,两人肩头发梢都落了染了淡淡的粉。
正当风承琰以为三叔和族里其余人一样不敢提起旧事时,风楼开口了,语气有一点怅惘:
“我确实见过大嫂一面,大哥搬进别院以后我去探望过一次,那时大嫂还未怀胎,也未梳妇人发髻,她大概双十年纪,有罕见的美貌和一双更为罕见的酒红色眼眸。当时我以为她只是别院中地位高一些的婢女,没想到…”
“父亲他,既然当时您去探望了,总知道父亲身上是什么伤什么病吧。”
风楼叹了口气:“大哥受创的不是身体,而是精神,具体是什么症状我也不知道,只是那时候大哥和人说话会突然恍惚,恍惚后就会想不起刚刚才说的事。”
何止恍惚?那年那俊雅无双的男子着了素色宽衣,在竹制躺椅上半倚着翻阅一部书卷,每翻一页他会停顿一下,每次停顿都要低低重复方才读过的内容——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君子之道他少年时便已烂熟于心并诚心遵守,如今却连这短短数言都记不得了。大哥做这些的时候并没有避着他,只是偶尔抬头对他无奈的一笑。
那样的笑容他此前从未在大哥脸上见到过,大哥生来惊采绝艳是整个风家的骄傲,何曾沦落至此,沦落至此?
风楼轻叹一声,又执起了手中书卷。
风承琰却默然低头,拳头紧了松松了又紧,原来如此,原来父亲受创的是精神力,比起身体上的伤势,精神力受创几乎是不能治愈的。
风承琰又道:“那么母亲来自哪里呢?她不是父亲以前的婢女吧,我听说是个平民女子,但平民女子怎会进入风氏少主养伤的别院?”
风楼摇了摇头:“你知道我就是个山中人,家族事务从来不管的,哪里会知道那些内幕?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一个平民女子入了少主别院,并且怀了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