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士衡很快便赶来东厢,叶予怀见他穿戴整齐,想必听到消息的时候还在书房看书,也不知是为了娘亲的病还是为了赵子迟的“终身大事”,她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自己爹爹有了不小的意见,大概是从他竟然罔顾娘亲的病情将赵子迟的身份告诉了皇帝之后开始的吧,他明知道娘亲的命已经不长了,明知道如果她死了,他那些愧疚都将没有任何去处,却还是一意孤行选择了璃歌。
娘亲是不知道赵子迟是璃歌的儿子,她听几个府中的奶娘说当年娘亲嫁给爹爹的时候已经是这古云城里出了名的“老姑娘”,虽然她不知道这“老姑娘”之名是否跟璃歌有直接关系,但娘亲为爹爹等候多年却是个不争的事实。
这件事如果她知道了,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恐怕三天都不用就能直接去见阎王了,这半年多她也多亏爹爹的汤药吊着一条命而已,连白天都是浑浑噩噩不知身在哪里,要是那汤药断了,恐怕就直接没救了。
可她不过是心里还想着能有个方子将娘亲的病治好,虽然理智告诉她这世上已经没有任何这样的方子存在,娘亲这病几十年下来,已经深入骨髓,单靠一计方子就想救好根本不可能,更别说到现在为止,他们父女谁都没有见到过这个神秘的方子。
“怀儿,你没事吧?你娘亲呢?”
叶士衡的问话及时拉回了叶予怀飘在九天之外的思绪,她点了点头,才又想起什么事似的赶忙摇头:
“没事,都没事。”
叶士衡将这个唯一的女儿轻轻搂在怀中: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他刚才还在药房里配药,银铃这身体是一如不如一日,眼看着这些年被他吊着也终究快要油尽灯枯,这些年,终究是他对不起她,对不起叶家,他这半辈子就像背着无数的债,璃歌已经死了,于是他总想着先将她身上的债清了,却不想对银铃的债又是越积越多,到了现在,想要在她仅剩的年月里还清是不可能了。
叶予怀本想推开,她并不喜欢这样的亲近,并不是因为对叶士衡近日的误解,而是她的字典里似乎从来没有这么温情的时刻,她的前世几乎没有亲情可言,而这一世,所谓亲情也是因为这叶府给了她无忧无虑的童年,娘亲的无私,爹爹的宠溺,以及各个叶予卿的骄纵悉数成了她成长的肥沃土壤,只是印象中,爹爹从不曾这么对她真情流露,这大概也跟男女有别,她虽然亲近终究是个女儿有关。
但这一刻她突然觉得爹爹从没有这么苍老过,她这十五年看着他从一个看起来只有三十出头的年轻人活到后来的老人家,却也只觉得是个行动已经开始稍稍迟缓,精力也没有年轻时充沛的普通中年人而已,可现在,她一瞬间觉得爹爹已经是个老人,而且是个苍老得似乎一阵风就能将他刮倒在地的老人家,这种认知让她无论如何都没法伸出手来推开他,只能任由他轻轻抱着自己。
也不知过了多久,叶士衡大抵是认识到自己的失态才笑着将叶予怀拉回自己眼前:
“你看爹爹一激动都忘了时间了,怀儿快去睡吧,爹爹明日一早再来找你。”
叶予怀还想说点什么,譬如有什么话现在趁着热乎直接说清楚算了,她虽然不知道爹爹要对她说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事,可当下给她一刀子也好过拖拖拉拉延到明天早上好,横竖都是一刀。
可望着他那张日渐苍老的天,还是咬咬牙将所有想说的话吞进腹中,算了,既然如此就到了明天再说吧。
当夜,东厢火把亮了几乎一夜,人人自危,谁都没有睡上好觉。
叶予怀在床上辗转反侧,想着这些年在叶府发生的点点滴滴,从叶予卿到赵子迟,从娘亲到爹爹,他们这一家子原本像是团结在一起的一股绳,后来叶予卿的身世被揭露出来,娘亲的病情从几年前开始恶化,近半年更是到了病入膏肓,药石无救的地步,这股绳子似乎也到了要散的时候了。
她心里有十分不好的预感,深怕爹爹明日一早要说的事情将成为这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如果真是如此,如果这最后一根稻草跟她有直接关系,那么她,到时候应该怎么办呢?
如此昏昏沉沉从后半夜开始睁眼到天快蒙蒙亮时叶予怀才终于有了睡意,可不过打了个不长不短的盹,人却又被吵醒了,娘亲身边一个小丫头匆匆来报,夫人一大早昏迷不醒,要知道她平日虽然多数都在床上,可并非真正昏迷,而是睡着,可今日一早说了声要喝粥之后竟然晕了过去。
叶予怀匆忙起身洗漱来到娘亲的房中,爹爹早就已经守在一边,见叶予怀一脸关切的样子进屋,想说什么却开不了口,只冲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她不信,上前把脉,却只探到一丝微弱的脉搏,似有若无,几乎就快断了,于是转而一脸震惊得望着爹爹,叶士衡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
“怀儿跟爹来一趟书房。”
这种时候还有什么比娘亲的病重要?叶予怀正想爆发却看到匆匆转过头去的爹爹眼角有泪水划过,心头像是被尖锐的匕首刺出一条细窄的伤痕,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