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献王的牌位入太庙只是迟早的事情,嘉靖年至少还是一个特殊的年份,官场气候还没有正式形成,这个时代不缺官场上的投机分子,一些在左顺门挨板子的官员懊悔不已,纷纷倒戈。不断有人暗示、或主动提出将嘉靖皇帝父亲的神主移入太庙,但这些都遭到了群臣的抵制,皇帝开始采取一些变通的手法来向前推进。
君与臣的博弈开始,太极拳成了我们这个帝国的特色。我们这个皇帝是狡猾的,他不给父亲的世庙单独开门,而是与太庙共用一门,他将对世庙的祭祀放在与太庙一天进行,但这还是达不到他的目的,他仍在努力试探群臣的底线,当他发现这所有努力都无法奏效时,他便转向其他礼仪方面,希望能从其他方面予以推进。
我们这位皇帝对礼仪的痴迷达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他在礼仪中尝到了甜头,他通过礼仪掌握了权力,他通过礼仪为自己的父母赢得了面子,他开始钻进古书里面,从周代开始研究历朝历代关于礼仪方面的一切史料。通过这场旷日持久的大礼仪斗争,我们的皇帝感到自己俨然成了大礼仪方面的专家,他似乎精通一切礼仪方面的知识,在这种研究中,他越发觉得自己当初的看法是对的,他也越发感到本朝在一些礼仪方面的做法是错误的,既然前面关于礼仪方面错误的做法已经得到纠正,那么后面也应该得到纠正。
我国古代帝王讲究祭祀天地,每年的冬至在都城的南郊祭天,每年的夏至在都城的北郊祭地,这就是古代的郊祀,属于最重要的礼仪,比庙祀还要高。古代君主要做的三件事情就是郊、庙、朝,做好了这三件事,你就是合格的君主。但在郊祀的时候,为了让祖宗也享受到这种宏大祭祀带来的好处,让本族也沾点仙气,所以在郊祀的时候都是拿祖宗牌位配位,但是配位的只是一人,这是从周代开始定下的规矩。
朱洪武时代本来天地是分祀的,但后来将祀天和祀地合二为一,拿朱洪武的父亲朱世珍配位,到了朱建文的时候,拿洪武皇帝配位,到了洪熙皇帝时期,便将洪武和永乐的牌位拿过来一起配位,从此这种天地合祭,两帝配位的方式一直延续到嘉靖朝。而嘉靖皇帝在对古代礼仪研究的基础上发现这种配位不合古制,于是嘉靖便有了将天地分祀的想法。他私下里对张璁提及此事,希望张璁能够提出来,然后自己再批准实施,但张璁否决了嘉靖的提议,认为天地合祀仍然遵循周礼,并无不妥之处。
周公制礼,文王制易。周王朝是一个礼乐发达的时期,我们这个民族关于礼仪的一切都是在这个时期制定,并延续下来,遵循周礼也成了每个人必须知道的事情。
皇帝没想到昔日支持自己的盟友又一次反驳了自己的想法,他只好寻找其他的代理人,这个人很快出现了,他是吏科给事中夏言。夏言是江西人,正德年进士,初任兵科给事中,嘉靖初年在裁撤京师冗军,清理皇庄占田方面颇有成效。夏言为人机警,善于观察、揣摩,皇帝对于天地分祀的想法已经在朝中流传开来,夏言觉得这是一个好时机,一个可以替代张璁的好时机。
气候、河流、地理决定了我国是个农耕国家,自己所需要的一切自身都可以满足,故而对外部的商业不感兴趣,这点不似欧洲以商业为主。男耕女织也成了我们这个民族赖以生存的基础,为了标榜我们这个赖以生存的基础,按照周礼,我们的天子在每年的立春后会在南郊举行亲耕,这是一个复杂的仪式,要提前三天斋戒、沐浴,然后祭拜先农,天子拿起耒耜三推,三公五推,诸侯九卿九推。而皇后代表地,主阴,故而在背阳的北郊举行亲蚕仪式,由皇后带领在京王公大臣的诰命夫人举行,皇后从桑树上采摘三片桑叶下来,其他诰命夫人按照品级采摘六片、九片、十二片,然后将这些桑叶亲自喂给蚕宝宝。
这个古老而又极为重要的仪式在我们的大明王朝已经停止了许久,如今夏言上书要求皇帝恢复这个仪式,一来以显皇帝皇后对于农桑的重视,二来成就皇帝英贤之君的名号,以承周公拳拳之心。夏言句句说在了嘉靖的心坎上,更为重要的是夏言的上书透露了一个重要的信息,那就是对于亲耕、亲蚕这个传承下来的礼仪是南北分开的。
这不是一件孤立的事件,它从深层反映了我们这位皇帝经过惊心动魄的礼仪之争后内心的那种惶恐不安,外藩继位的阴影并没有散去,他想通过修正其他方面的礼仪来显示自己行为的正确性,并给兴献王的神主最终入太庙打下铺垫。
皇帝这个时候发现夏言是个有趣的人,他暗示夏言上书支持天地分祀。夏言在上书中说,天地合祀,太祖、太宗共配不符合古制,还是应将天地分祀,恢复到国初的旧制,此乃中兴之业也。夏言将天地分祀上升到中兴之业,真是阿谀奉承到了极点,但嘉靖听了却很受用,他便命群臣起草天地分祀的诏书,结果却遭到礼部侍郎霍韬的反对。